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我的信仰是祖国[快穿]》 第1章 荒漠龙吟1 “小庄?小庄!” “哎哟,这怎么回事?怎么还突然晕倒了?” “我的天爷,这还有气儿没有啊?这姑娘小脸白的,瞅着跟要撅过去了似的,恁吓人了!” …… 耳边七嘴八舌的说话声让庄星苒烦不胜烦,她第一反应是“你们在实验室里能不能保持安静!”,紧接着脑海里闪过一片耀眼的白光。 她猛地想起来,自己在做第47次飞船燃料裂变实验时,发生了爆炸。 虽然实验只用了001微克的超物质,但在完全裂变的情况下会产生850万焦耳的能量。新型实验室的承爆极限是1亿焦,这种程度的爆炸按理说是完全在可控范围内的。 可不知什么原因,裂变实验室的玻璃没有起到应有的防护作用,在爆炸发生的同一时刻也崩裂炸开。 她还没来得及反应,便已经被极端高热裹挟。 即便30世纪的建筑安全已不可同日而语,但人类却仍一如既往的脆弱。 001微克超物质爆炸的威力约相当于202千克的TNT,在21世纪足以炸毁一栋普通自建建筑了。 庄星苒估算了一下事故发生时她和实验装置的距离,心知自己是神仙也难救了。 可她现在怎么还能听到有人在说话呢? 庄星苒睫毛抖了抖,挣扎着睁开眼,短暂的眩晕过后,看到面前相貌朴实的中年妇女露出惊喜的神色。 “醒了醒了!” 站在妇女身后的男人肤色黝黑,转身朝围在自家小店门口的几人摆手:“有啥好看的?要买饼我热烈欢迎,想看热闹的去别处看去!” 围观群众又朝地上发蒙的庄星苒瞅了几眼,有好事地揣着手嚷了一句:“看人家小姑娘瘦的,咱们可不兴资本主义剥削那一套啊老张!” 张兴旺听到这话脸色顿时更黑了,“嘿”了一声叉着腰要上前去和人说道说道,对方却脚下抹油,飞快走开了。 庄星苒在短暂的愣怔后,也已经接收完原主的信息。 原主原本的家庭条件还算不错,但自从两年前父母接连病逝,家底很快就被掏空不说,本来定好的亲事也泡了汤。 长姐如母,对弟妹的责任沉甸甸地压在了十几岁的原主肩上。 为了维持家用,她一个人打三四份工,省吃俭用,保证弟弟妹妹和以前一样有饭吃、有学上。 她想着如今国家政策好,只等供弟妹考上大学,学杂费、食宿费便由国家全包了。到时她轻松下来,自己也能将以前的知识捡起来备考,只是稍晚一点而已。 然而超负荷的工作强度和长期的营养不良,在短短三年不到的时间里便拖垮了她的身体。 在她病重没钱就医,躺在租来的逼仄小屋里等死的时候,弟弟庄良平毫不犹豫地登上了赴美留学的轮船,妹妹庄晓梅也跟着在大学里认识的未婚夫回了苏国。 原主在弟妹出国后的三个月孤独病逝,到死都没有收到他们二人的只言片语。 庄星苒穿过来的时间点,正好是原主患病一年前。 庄良平马上就要参加选拔考试,正处于紧张的学习阶段,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自己的书; 庄晓梅比他小一岁半,考试也要迟一年,便没那么上心,热衷于去书店翻看最新到店的外国杂志,眼里只有流行的发型、衣裙和化妆品。 原主上午在饼店帮忙,下午在城南的大酒店后厨打杂,晚上在剧院门口替人擦皮鞋。 回家后,她首先要把弟妹第二天的早饭和带去学校的午饭提前准备好,然后拎着桶去隔壁王大婶家里取要洗的衣服。 等洗完衣服躺到床上,已经是凌晨了,睡不了四个小时,又得爬起来去赚钱。 庄星苒醒过来的地方,就是做工的饼店。 现在搀她挪到店后边儿板凳上休息的,就是饼店的老板娘徐翠花,黑脸男人是老板张兴旺。 庄星苒朝徐翠花道了谢,小幅度活动了一下身体,感觉骨节都在咔咔作响,而左手臂、膝盖以及髋骨的地方也都隐隐作痛,想必是刚才晕倒时摔得不轻。 她暗叹了口气,心想就原主这样的工作强度,就算将来不生病,恐怕也迟早要过劳猝死。 张兴旺走进来,朝老婆使了个眼色。 徐翠花看了眼脸色惨白的庄星苒,有些为难地抿了抿嘴。 张兴旺等了一会儿,便自己开了口:“小庄,想必你也看到了,最近店里生意很一般,暂时就不需要帮手了。本来是打算等你今天下工的时候说的,结果你突然晕倒了。既然你身体不舒服,今天就做到这里,叔按一天的工钱给你算。” 庄星苒闻言并未觉得有问题,应了一句“好”,又说了“谢谢”。 她本来就是零工,对方既然不需要多余的劳动力,自然辞退员工来削减成本。 可以理解。 反倒是徐翠花十分不好意思,起身拿油纸包了三块肉饼,硬塞给庄星苒,随后拍拍她的胳膊,道:“婶儿知道你家里困难,但身体才是本钱,你这么下去不行的。说实在的,你弟妹现在也都十六七八了,怎么就能忍心让你一个人在外头这么忙活?你才比他们大几岁?嗳,婶儿可不是挑拨你们姐弟妹的关系,是……” 徐翠花和她相处了不短的时间,自然知道庄星苒将两个弟妹看成心肝肉,正要解释两句,便见对方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 “您说得对,我今天回去会和他们商量的。” 说完,庄星苒从今天结算的工钱里取出三张肉饼的钱搁在桌上,冲徐翠花微一颔首,提步走出了小店。 徐翠花看着她的背影,好一会儿才回过神,纳罕地喃喃道:“……小庄这是转了性了?” 而“转了性”的庄星苒揣着为数不多工钱,正准备找个馆子吃饭。 原主一心为两个白眼狼弟弟妹妹着想,自己是能省则省,吃得差就不说了,还常常能少一顿就少一顿。 昨晚家里米不够了,她为了保证弟妹今天的早午饭,早晨就只嚼了两口锅巴。 忙活了一上午,庄星苒现在是饿得前胸贴后背,肉饼里的肉馅又是肥肉居多,她吃两口便觉得胃难受想吐。 好在这条街上的小饭馆不少,她扫过几家,挑了个门脸看上去最干净的走进去。 这时,店内突然急匆匆冲出来一个人。 庄星苒来不及避让,正好同人撞上。 雪白的纸张在两人脚下散落一地。 “抱歉抱歉!” 庄星苒抱着手臂“嘶”了一声,低头查看“二次受害”的伤口,见没再出血才抬起头。 对面的男人大约三十多不到四十,衣着讲究,戴一副金属边眼镜。只是眼镜现在快掉下鼻梁了,他也来不及去扶,正蹲在地上着急忙慌地捡着散落的纸张。 庄星苒低头,看到自己脚边的那张纸上密密麻麻的写着一些数学公式,便弯腰将差点被风吹走的那几张捡了起来。 男人也正好捡完,长长地松了口气,扶着眼镜重新站起来。 庄星苒将手中的几张纸递过去,收回手之前点了点其中一行数字,道:“这里算错了。” 男人下意识顺着她指的地方看过去,过了几秒笑出来:“还真是!这小子,课上讲了几遍的地方,居然还做错。” 他含笑看向庄星苒,目带欣赏,问:“你是数学系的?哪个学校?” 男人理所当然地认为庄星苒是大学生,毕竟刚才那道题目虽然不算特别有难度,但也不是普通学生能做出来的,而对方能够这么短的时间里看出问题,显然十分精于数学。 而庄星苒只是因为对数字敏感,捡的时候扫了一眼,下意识随口指错误而已。 她现在胃里正烧得慌,手又痛,实在懒得应付人,于是随便点了下头,便跨过门槛走进店里去了。 而眼镜男抬手看了下时间,显然是有急事,只得回头看一眼,也匆匆走了。 庄星苒点了两个清淡的小炒和一个蛋花汤,将身上的工钱花的一分不剩,回到家烧水洗了个澡,简单处理完伤口,倒在床上一觉睡到傍晚时分才醒。 因为原主白天要工作没时间回家做饭,庄良平和庄晓梅晚饭一直是自己在外面解决,所以这时候家里也没其他人。 庄星苒从存钱的小匣子里取出几张,去临街街尾吃了个面,又买了两颗梨,才慢悠悠地散步回家。 她从原主仔细收在房间柜子里的书里挑了一本翻阅,吃完两个梨洗了手,再度扑到床上继续补眠。 不知过了多久,庄星苒被房间外的动静和人声吵醒。 “哥,你买梨吃怎么也不给我留一个?” 这是庄晓梅的声音。 庄良平闷声回:“我什么时候买了?” 庄晓梅:“垃圾桶里不还有两个核吗?不是你吃的,总不可能是姐吧!而且她现在应该都没回呢吧?咦,等等……” 很快,庄星苒便听到自己的房门被人从外面推开,撞在墙上发出一声“砰”的闷响。 “大姐居然真的在家睡觉!她今晚怎么没去剧院啊……姐?大姐?……” 庄晓梅似乎想进房喊人,被庄良平十分不耐地打断了。 “她睡你让她睡不就行了?又不会少你的口红钱,你就不能安静点,不要再叨叨叨地影响我看书了!” 庄晓梅被凶得哼了一声,噘着嘴重新带上房门,嘟囔着抱怨:“什么啊?居然吃独食!还一个人吃俩,太过分了吧……” 从始至终,都没有人想着来问一句“姐你是不是不舒服?” 庄星苒打了个哈欠,在黑暗中翻了个身,重新睡了过去。 翌日清晨,她被“砰砰砰”的敲门声再度吵醒。 庄星苒撑起身,看到庄良平正气势汹汹地站在房门口,满脸不耐:“姐你怎么还在睡?早饭和午饭呢?我马上就要去学校了!” 庄星苒拿出早就准备好应付这两个白眼狼的借口:“我有点不舒服,你……” 而庄良平没等她说完,便皱着眉道:“那和我有什么关系?不舒服也要做饭啊!不然我中午在学校吃什么?” 庄星苒定定看了他一会儿,嘴唇微动,声线十分冷淡:“哦,那你中午吃什么,有没有的吃,和我又有什么关系?” 第2章 荒漠龙吟2 庄良平不算大的一双眼睛睁得溜圆,像是不相信从来都任劳任怨的大姐嘴里,会说出这么无情的话。 以至于他心中的震惊都盖过了之前的气愤,张着嘴半天没说出一句话。 庄晓梅还记得庄良平昨晚是怎么挤兑她的,她一边梳头发,一边捏着嗓子在旁边阴阳怪气地说道:“大姐一顿饭没做又怎么了?你就在外面吃呗,又不是什么大事儿,值得你大清早在这嚷嚷呢。” 庄良平瞪她一眼,回过头对上庄星苒看不出情绪的眼睛,不知怎么竟觉得有点心慌。 他看着对方发白的脸色,总算想起来她身体不舒服,于是僵着声音说了句:“那姐你休息吧,我先去学校了。” 转身的时候还在抱怨:“中午拢共才那么点时间,去外面吃一来一回的,又得浪费不少……” “书呆子。”庄晓梅翻了个白眼。 她将梳子往头发里一插,扒在庄星苒房间的门框上,笑嘻嘻道:“姐,黄老师说他下周要去海市,我托他帮我带一本枫国的画册,十块钱!过两天要提前给钱的哦,我先跟你说一声!” 说完也不等庄星苒应声,拎起书包咋咋呼呼地追庄良平去了,显然是根本没想过会被拒绝,只是通知她一声准备好钱而已。 原主拼了命累死累活,一个月大概赚三十多不到四十元。 这个数其实已经不少了,现在许多有编制的铁饭碗,一个月也才二三十块而已。 而庄晓梅一开口就要四分之一,且态度十分习以为常。 庄星苒又想起刚才看到他们两人穿的虽然是款式普通的校服,脚上蹬的却都是质地款式都不差的皮鞋。 庄晓梅头上的银质发卡款式新颖别致,价格应当算不上便宜,更别提庄良平别在胸口的派克钢笔。 难怪原主拼了命的赚钱也不够,这哪是在养弟弟妹妹,分明是供了两个少爷和千金! 庄星苒不禁摇了摇头。 她不是原主,可不会继续傻乎乎地伺候这俩祖宗。 既然已经被吵醒,庄星苒干脆也跟着起了床。 饭店后厨的那份工作她并不打算继续,今天得去一趟辞职,结算了之前的工钱,顺便四处转转,尽快找份专业性强一点的工作,最好能在大学附近。 如果不是这个年代考大学要提前筹备许多手续,审核资料并开具推荐信,庄星苒是想和庄良平一起去参加选拔考试的。 毕竟现在的大学生不仅不需要学杂费,食宿都由国家一手包办,还会发放津贴,一个月二十块,比得上国营厂里的普通工人了。 而且她在这个时代,想继续从事研究相关的工作,如今也只有这一条路可走。 可惜还得再等一年。 庄星苒收拾好自己准备出门,隔壁王春芳急冲冲走进来。 “小庄,你昨晚上怎么没把我搁院儿里的那两桶衣服取走啊?” 庄星苒昨晚都睡懵了,自然也忘记提前同对方说不再接这活儿。 她正欲道歉,王春芳已经指着她埋怨起来。 “中午我就要给人送去的,哪还来得及?而且现在这天气在桶里捂一晚上都臭了,我怎么去跟人交代啊?本来是看你带两个弟妹生活不容易,才带你一起接活儿,结果你倒来坑我来了!” 王春芳劈头盖脸一通指责,最后叉着腰道:“没按时完成是要赔钱的!一件一毛,昨晚上那些算下来总共是三块四,别说婶儿不讲情谊,四毛我给你补上,三块你得现在拿给我。” 庄星苒将到了嘴边的道歉又吞了回去。 洗衣服这活儿确实是王春芳介绍原主做的,但原主却并没有占她的便宜,反而吃了不少亏。 别家这活计都是按件计算酬劳,王春芳却直接跟原主包月。 嘴上说“反正你每天给弟弟妹妹洗衣服,一两件是洗,多三四件也是洗,每个月还能多赚两块钱,难道不好吗?” 实际上每天最少都是十几件。 原主性格软,又念着对方也是想帮她,从来没有提出过异议。 结果上个月天气开始热起来,洗衣服的生意也跟着旺。 王春芳为了赚钱,收的脏衣服也越来越多,干脆用桶装了。原主每天洗衣服都要洗到半夜,拿的钱却一分没多。 现在却狮子大开口,直接要三块的赔偿,相当于前两个月几乎是给她白干了。 庄星苒都不稀得搭理她。 “王婶,当初我们本来说好的是一天三四件衣服,一个月两块。可实际上从没低于过十件,上个月更是每天二十件打底。按你刚才说的,昨天甚至有三十四件!我取个中间数,按每天十五件算,你上个月该给我七块五,都是邻居我给你抹个零,七块。” 王春芳一听顿时有些急眼:“我什么时候和你说好一天只有三四件衣服了?又没写字据的!再说你见过哪个洗衣房一天只接这么几件生意的?” 庄星苒“哦”了一声,低头锁好门,饶过她提步就走。 王春芳一把拉住她手,嚷道:“你往哪儿去?我跟你包了月的,昨儿的衣服你还没洗呢!” 庄星苒挣开她,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我什么时候和你说好包月了?王婶你有字据合同吗?” 语气十分无辜。 “……”王春芳气结。 当初就是看庄星苒是个软柿子不会反抗,她才故意只做了个漏洞百出的口头约定,哪里来的字据合同?! 看着庄星苒走远的背影,王春芳气得一跺脚,骂了句“死丫头”,着急忙慌回自家院儿里洗衣服去了。 庄星苒循着原主的记忆来到城南大饭店。 现在还不是饭点,后厨的人都在做准备工作,只有两个学徒在大厨的指导下练习烧菜。 不知哪一个没把握好火候,顿时炝起一阵浓烟。 庄星苒站在门外,都被呛的咳了好一会儿。 后厨主管是个挺和善的中年男人,对这个一直以来勤勉的小姑娘挺有好感,听说她要辞职,便劝道:“今天都五号了,你现在辞工,这几天的工资就拿不到了,不如干脆做完这个月。” 庄星苒摇摇头,道:“没关系,就给我结算上个月的就行。” 主管见她意已决,便也没再多说,让她在后厨等一会儿,他去办手续拿钱。 后厨有个帮工李大婶和庄星苒是一个胡同里的,听说她不做了,便连连招手喊她进去。 “怎么突然要辞工?之前没听你说起过呀!”李大婶一边择菜,一边道:“你家两个弟妹要读书,开销大得很哩!” 庄星苒在外面本来已经没咳了,走进后厨又觉得嗓子痒:“嗯,身体不太好,医生说不能劳累……咳咳咳——” 刚说完,便忍不住又咳嗽起来。 庄星苒捂着嘴朝大婶胡乱点了下头,匆匆走了出去。 李大婶见她一张脸咳得通红,正准备给她倒杯水送去,却被旁边一个同事拉住。 对方皱眉冲她直摇头,小声道:“你小心点!我瞧着小庄这病有点像痨病!” 李大婶睁大眼,说:“不会吧?!我瞧着她脸色似乎也还好……” “怎么不会?”那人绘声绘色道:“刚才她在外面就咳嗽了好久,跟我以前见过清水胡同里老周家的那个痨病鬼一模一样!你想想,普通的病请几天假就够了吧?怎么非得辞工?还不能劳累,那不就是痨病吗?!再说了,不管是不是,你注意着点呗,不是当然更好嘛!” 说着,她从旁边灶台上倒了小半碗料酒,用手蘸着朝刚才庄星苒站的地方前后洒了不少。 李大婶不由也紧张起来。 肺痨可不是开玩笑的,那玩意儿一染上基本没得治,就是个等死的毛病!万一小庄真的是,大家都住同一个胡同里…… 这念头搅弄的李大婶一上午没做好事,她心事重重地回到胡同里,不由自主地走到了庄星苒家门口,差点和王春芳撞上。 王春芳洗了一上午衣服,手都洗皱了,又赔了钱,正是心情不好的时候,尖着嗓子道:“昨晚做贼去了不成?魂不守舍的!” 李大婶没跟她计较,反拉着她将上午的事儿巴拉巴拉全秃噜了出来。 “陈家媳妇说庄家大姐儿那症状,和她见过的痨病鬼一样一样儿的,听着怪吓人。你说,她不会真的……” 李大婶揪着手一脸担忧,没看到旁边王春芳听了她的话,眼珠子滴溜溜地转。 第3章 荒漠龙吟3 庄星苒对新工作的薪资倒没有特别高的要求,只是希望离首都大学近一点,方便她今后查阅资料;再来是要包住宿,这样就不用再和庄良平兄妹住在一起。 但这两个条件并不好同时满足,所以她在外面转了一天,也没找到合适的。 “麻烦让让!” 伴随着一声清爽的吆喝,一个男学生踩着辆自行车,飞快地从庄星苒旁边骑过,带起一阵短促的风。 庄星苒抹着额上的汗,看着对方身下飞速旋转的两个轮子,又弯下腰敲了敲自己酸痛的双腿,难得有点孩子气的,酸不溜丢地想—— 等以后有条件了,她一定第一时间就研究出电瓶车! 虽然走一天已经挺累了,但既已经到了首都大学门口,庄星苒就想顺便去图书馆看一看。 结果好不容易找到地方,却被告知没有学生证不能进,她只好又郁闷地往回走。 这会儿学生们都还在上课,庄星苒一路上都没见着几个人,校园里安安静静的,偶尔能听见几声鸟鸣。 突然,她似乎隐约听到一点其他的声音。 像是惊叫,又像呼喊。 庄星苒不由停住脚步,侧耳细听,果然听到是有人在喊“救命”,大概是东南方向传来的。 她下意识就往那边跑。 庄星苒很快就看到了呼救的人。 是个六七十岁的老太太,此时站在湖边的一颗柳树下,一边喊,一边抓着根成人臂长的枯树枝往前方伸,大半个身子都探了出去。 而前方湖面上,正扑腾着一个孩子! 老人见孩子抓不住树枝,反而因为挣扎离得越来越远,一时心急,竟颤颤巍巍地伸出腿,打算自己下水! 好在庄星苒终于跑到了近前,赶紧拉住老人往后一扯,见她摔坐在草地上安全无恙,也来不及多说,纵身跳进湖里,朝溺水的小孩游去。 求生的本能让溺水者拼命挣扎,即便只是个几岁的孩子,濒危之际也爆发出惊人的力量。 要不是原主这几年为了赚钱什么活儿都做,练出了几分力气,庄星苒恐怕一时还制不住他。 孩子被救上岸,吐了几口水,“哇”地一声大哭起来,抽噎着叫“奶奶”。 老人家抱着孙子跟着掉眼泪,一叠声地朝庄星苒道谢。 而庄星苒听孩子哭声洪亮,知道人没事,心头也跟着一松,顾不上脏不脏,一屁股坐在了岸边的草地上,气喘吁吁地抹了把脸。 如今天气虽然不冷,但衣服湿哒哒黏在身上也十分不舒服,庄星苒皱着眉扯了扯,有点苦恼要怎么办。 这时,拥着孙子的老人家红着眼,满怀感激地开了口:“姑娘,我是学校职工的家属,家就在前面不远,要不你先跟我回去换身衣服吧?” - 庄星苒原本打算换完衣服就回去,但赵奶奶非得拉着她去吃饭,说要感谢她的救命之恩。 “我儿子是学校食堂的大师傅,做菜味道顶顶好!可惜他今天得上班,不然应该在家里专门给你做一顿才是。” 庄星苒就这样被她拉着一路来到食堂。 赵奶奶熟门熟路在后厨找到儿子,将不久前发生的事情完完整整说了一遍。 “真的太感谢你了同学,不然今天可真是……”肤色黝黑的壮汉一脸的后怕,说到一半抓着庄星苒的手使劲摇了摇,又郑重鞠了好几个躬。 为了表达对庄星苒的感谢,陈树专门去请示了领导,开小灶给她炒了好几个菜。又说等他下周放假,再专门请她去家里吃。 庄星苒对这样的热情有点招架不住,只说不用。 “要的要的!”陈树憨笑两声,又问她是哪个学院的学生,他想亲自去找老师,表彰她的见义勇为。 “我不是首都大学的学生,我今天是过来找工作的,不过没找着合适的,顺便进来看看。” 陈树一听,当即一拍大腿,道:“找工作?我们食堂正好要招工呀!虽然不是正式工,但待遇也不差多少,食宿全包,每个月10块。” 庄星苒眨眨眼,问:“我如果在这工作,能进学校图书馆吗?” “啊?这我还真不知道,我都没想过去来着……”陈树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自己的板寸,热心道:“我这就给你去问问。” 没过一会儿,他就回来了。 同他一起过来的,还有食堂的主管。 “学校的校职工,凭工作证都能出入图书馆的。” 主管打量了一番庄星苒,有些震惊道:“没想到你这么瘦小的身体里,居然有那么大的勇气!我听陈树说你要找工作,我们食堂非常欢迎像你一样见义勇为的好同志!” 工作居然就这么定了下来,三天后正式上工。 虽说工作内容并不符合预期,但其他的方面庄星苒都非常满意。 她同赵奶奶约好衣服等上班那天一起送回,心情松快地往家里走。 夏天白日长,但因为在学校里耽搁了这么久,庄星苒回到三堤胡同的时候,天已经擦黑了。 远远看到胡同口坐了几个人,庄星苒并没有放在心上。 现在娱乐生活贫瘠,大家晚上没什么消遣,入了夜便喜欢在胡同口嗑瓜子纳凉闲聊。 然而今天却有点不一样。 庄星苒还没走近,那几个原本聊得正热乎的婶婶奶奶便倏地站起身,搬起自家的小板凳,一溜烟地跑了。 有几个回到自己家门口也没进去,站在半掩着的门后偷偷摸摸看她。 庄星苒觉得有些奇怪。 不过想到自己过几天就不住这儿了,便也没深究。 因为这两年的超负荷工作,原主的体质并算不上好,往日里赶上天气变化就容易感冒生病。 庄星苒下午跳水救人,又吹了不短时间的风,到底还是着了凉。 起先还好,随着温度随太阳落山而下降,她走回来的路上便感觉有点鼻塞头晕,现在嗓子也开始不舒服起来,没忍住咳了好几声。 “啪,啪,啪!” 原本虚掩的那几扇门立刻接连被甩上。 庄星苒循声看了眼紧闭的木门,困惑地挑了下眉。 她捂着唇时不时咳嗽几声,一边走一边回忆家里还有没有备用药。 刚踏进院门,便听到堂屋里传来王春芳的大嗓门。 庄星苒下意识放轻了脚步。 “良平,晓梅,大家伙也不想这样,可是你姐她先不地道啊!生了这样的病,瞒着谁也不说。要不是李婶儿的朋友提醒她,我托熟人去医院打听,都不知道她得的是肺痨!” 家里似乎来了不少人,王春芳话音一落,又响起几个小声的附和声。 庄星苒走到堂屋右侧的窗前,看到庄良平和庄晓梅坐在那里,满脸惶惶。 他们俩的周围或站或坐了好几个人,都是胡同里的。 王春芳喝了口水,接着道:“婶儿知道你们姐弟妹的感情好,可这不是什么小事。威正街的老徐家,最开始只有二儿子长旺得了痨病,后来没过多久他媳妇儿和他爹都相继染上了。这东西传染的!” 庄良平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要说话。 王春芳抬手按了按他肩膀,压低音量,颇为语重心长地说:“良平,婶儿不是要挑拨,可你有没有想过,你马上就要考试了,要是被染上,还怎么去读大学?” 说着,她又看向旁边的庄晓梅,接着道:“还有晓梅,我听我们家铁柱说,老师常常夸你画画有天赋,将来要是能出国留学,前途不可限量。你说这节骨眼儿上万一出了岔子,不得悔恨终身哪?” 庄家兄妹俩互相看了一眼,神色间已然有所松动。 王春芳见状,立刻又劝道:“再说了,你们也别觉得心理压力大啊。只是让你们姐先去外头另找个地方住着罢了,又不是说断绝关系。医生都说了,这病需要静养,她去偏僻点的地方不是更好吗?等以后好全乎儿了,再回来不就行了。” 这时,旁边有人小声嘀咕。 “那恐怕难,痨病哪能说好就好?得了病以后做不了活儿,还得一直靠药吊着,不是家里金山银山,谁生得起这样的病?” “清水胡同老周家的媳妇儿去年不就跑了吗?” …… “哥——”庄晓梅像被吓到,抓住了身边人的手臂,眼神闪烁着小声道:“哥,大姐如果真的为我们好的话,应该也会为我们的前途着想的吧……” 而庄良平垂眸看着她,眼中的挣扎也慢慢淡去。 他转过头看向王春芳,问:“要是我姐不愿意呢?她是大姐,我们家一直是她说了算的。” 庄星苒站在窗外看着这一切,在感觉啼笑皆非的同时,也深深为原主感到不值。 虽然不知道王春芳用了什么方法,让整个胡同的人都相信她得了肺痨。 可原主这一双弟妹,不仅没想着要确认,反而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听信别人的劝说,代替她做好了决定。 庄晓梅觉得“大姐理所当然要为他们着想”; 庄良平更加精明。 他怕姐姐不愿意走,又不想做逼走亲姐的恶人,在松口前还想着要街坊邻居的一句许诺。万一她真赖着不走,大家也会动手,而他仍旧干干净净。 憋了这么久,庄星苒喉间的痒意终于再也忍不住,剧烈地咳嗽起来。 庄良平和庄晓梅听到动静,看见窗外的庄星苒,顿时都吓得站起来,脸上满是心虚和窘迫,完全不敢抬头看她。 而庄星苒则捂着唇踏过门槛,道:“我已经另外找好了房子,这两天就会搬出去。既然好几位街坊都在,那不如今天就留在这当个见证吧。” “——我要分家。” 第4章 荒漠龙吟4 听到庄星苒的话,在场的街坊们都震惊了。 他们是怕染上痨病,也不高兴庄星苒故意隐瞒病情,让整个胡同都有传染风险。 但也只是想让她暂时离开三堤胡同而已,可从没想过要让人一家子四分五裂啊。 现在这么一弄,倒搞得跟他们上门逼得庄家分家似的,传出去那不得被别人戳脊梁骨呀? 于是纷纷尴尬摆手,连声说着“你们家事当然是自己做主”,捂着口鼻匆匆绕过庄星苒,作鸟兽散。 除了王春芳。 王春芳是早就看上了庄家的房子的。 她的大女儿嫁得远,被婆家苛待,过得十分不如意,最后还难产而死。她心疼自责不已,于是对小女儿的婚事更加重视,下定决心要招个上门女婿。 可家里还有个幺子,总不好将来儿子女儿结了婚还住一个屋里,便有了在胡同里再买间屋子的想法。 但三堤胡同里的都是老土著,在这个胡同里住了好几十年了,要是家里没出什么大事,谁会愿意挪窝啊? 直到两年前庄家父母病逝,王春芳就起了心思。 庄家就在自家隔壁,两家在院儿里拔高声音喊一句都能互相听见,她不用怕女儿受欺负;而且近虽近,但毕竟是院墙隔开的两户,也不必担心将来儿女两家在一个屋檐下闹矛盾。 这不是完美吗? 可惜庄星苒是个死心眼儿,说房子是父母留下的最后一点东西,是庄家的根,无论如何也不愿意卖。 李翠萍的消息让王春芳看到了机会。 她花钱收买了在医院上班的熟人,又拉了胡同里两个出了名嘴碎的妇人一起去打听,“确认”庄星苒真的得了肺痨,消息不到一下午就传遍了。 就算庄星苒回来否认,可有了“隐瞒病情”的前科,大家也不会相信,她有理都说不清。 王春芳和庄家做了几十年邻居,是看着庄家三个小的长大的,自认对他们没有十分,也有八分了解。 庄星苒重感情不愿意卖父母的房子,庄良平两兄妹却没这种根源的责任感,两人都一心想要考上大学去留洋。 所以王春芳想着只要庄星苒不在,最迟等明年庄晓梅考上大学,这房子也就没人住了。 到时她去劝一劝,哄一哄,房子还能不卖给她? 没想到,素来性格柔弱、疼爱弟妹的庄星苒居然提出要分家! 这可真是令王春芳大吃一惊。 但再想及今早那丫头怼她的样子,明显芯子里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倒是她从前走了眼。 想起早上的事,王春芳就来气,不过很快又高兴起来。 庄家姐弟妹闹着分家,房子肯定急着出手,她不就能捡便宜了么? 想到这里,王春芳差点在庄家屋里就乐出声儿来。 她清了清嗓子,装模作样地劝了一句:“哪儿这么严重呢?你们姐弟妹三个关起门好好说说,别置气,婶子就先回了。” 王春芳哼着小曲儿回到家,刚推开门就被喷了一脸的黄酒。 “肖富民你有毛病啊?!” 王春芳抹了把脸上的口水和酒液混合物,气得尖叫出声。 话音刚落,又被满满一大口喷了个严严实实。 “你在庄家待了那么久,万一染上什么不干净的怎么办?我这还不是为你好?”肖富民用手背擦了下嘴,指着媳妇儿斥道:“不是我说你,平常爱到处凑热闹就算了,这种时候颠颠儿跑庄家去干啥?你要嫌命不够长,也别害咱一大家子人啊!” 王春芳哪能说庄星苒得病是她造的谣?只好生生忍下丈夫的指责,默默去灶房烧水洗澡了。 - 隔壁庄家,自庄星苒说出“分家”二字后,气氛便十二分凝重起来。 庄晓梅瞅着大姐的脸色,嗫嚅着说道:“姐,我、我没想过要分家……你在外面租了房子,我和哥也会常常去看你的啊。等你好了,咱们一家人还是高高兴兴在一起,不好吗?” 她说着,下意识想要和以前一样,去拉姐姐的手撒娇。 以前她想买什么东西了,只要这样求一求,大姐就会答应的。 可这次庄晓梅刚跨出一步,便猛地想起来庄星苒的病,顿时尴尬地将脚收了回去。 庄星苒并未回应她,径直往自己房间走去。 庄良平恰好站在她回屋的路线中间,看到她走近,慌忙往后退了两步。 庄星苒将两人的动作看在眼里,眼中划过一抹嘲讽。 她从床边柜的抽屉里取出一个账本,拿起旁边已经快用秃了的铅笔,重新回到堂屋里坐下。 庄星苒先给自己倒了杯水,一口气饮下,干涩发痒的喉咙才感觉舒服些。 她没理站在不远处,犹豫着不敢落座的两人,开始算账。 “家里值钱的东西,早在爸妈生病的时候就全卖了,就只剩这间屋子。按照现在的私房转让行情,加上院子大概能卖950块。三人平分,每人316块6毛。” 庄星苒一边说,一边将数字写下,然后翻开手边的账本,继续道:“这两年,家里的开销都是我在负责。既然分了家,这些当然也要算清楚。因为前年有些账我没记,那就从去年年初我开始记账算起。买菜吃饭的生活开销,我们三人平摊。除此之外,你们二人的学费、课本费以及购买文具、衣物、首饰等这些费用,我会从你们将得的房款中扣除。” “比如上个月你们二人各购置芳草牌皮鞋一双,165元;晓梅3月份购买国外绘本一本,8元;良平上月购买派克钢笔一支,179元……” 庄星苒随意翻了两页,道:“明细你们都能自行查阅账本。” 而站在一旁的庄晓梅和庄良平已经蒙了。 他们不是傻子,不知道自己日常所用的东西价值几何。三百块是不少,可是按照庄星苒的算法,减掉这两年来他们的花销,恐怕也剩不到多少了!那接下来的日子怎么过? 尤其庄晓梅,可不像庄良平一样考上大学,不用多久就能去学校了,她还得再过一年呢! “姐,账怎么能这么算?那都是你已经买给我们了的……还有学费那些,让我们继续读书,是当年你答应爸妈临终前承诺的啊。怎么能现在来斤斤计较呢?” 庄良平虽然没说话,但看那神情,显然也是认同她的观点的。 庄星苒差点被气笑了。 斤斤计较? 原主之所以记这个账,是因为想节省一点。结果记来记去,弟妹的花费一个都舍不得削减,全从自己身上省下去了。两年来没给自己买过一件新衣,一双新鞋,连记账用的笔都是捡的庄晓梅画画不要的铅笔头。 结果却养出来这么一双,将她的好当成理所当然的白眼狼! 庄星苒讽道:“我相信如果爸妈知道我得了重病,在正是需要人照顾的时候,却要被我任劳任怨抚养的弟妹赶出家去,肯定不会计较的我现在‘斤斤计较’这一点治病买药钱的。” 原本正义愤填膺的庄良平兄妹听到这话,顿时都心虚哑然。 庄星苒抬头,冷冷看着他们俩,继续道:“自从爸妈去世以来,我为了你们俩,每天起早贪黑地赚钱。早上五点起来给你俩烧火煮饭,一天做四份工,晚上回来还要帮你们洗衣服,凌晨一二点才能睡。周而复始,日日如此,足足两年。” “我自问对你们尽心尽责,不舍得让你们吃一点苦。结果你们一得知我生了病,不是来关心我的身体怎么样,而是要联合外人把我赶出去?庄良平、庄晓梅,我就算是养两条狗,这么久也该养熟了吧?” 一直没说话的庄良平被庄星苒的形容,和目光中的蔑然刺激到了,羞愧和内疚不仅没让他良心发现,反而恼羞成怒。 “可你为什么要瞒着我们?我下个月就要考试,晓梅还这么小,如果我们被传染上了呢?” 他的声音越说越大,好像这样就能显得自己更有道理:“你如果真那么为我们着想,就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你难道想让我们陪你一起得病吗?!” 最后一句话吼出来,庄良平自己都愣了愣。 紧跟着又喃喃复述了几遍,猛地抬起头,看着庄星苒道:“对!你根本没有那么好,你就是想拖着我们一起下地狱!” 他语气硬邦邦的,一个字一个字像从齿缝里艰难地吐出来,也不知是要说服别人,还是说服自己。 他给庄星苒捏造出一个莫须有的罪名,以此来回避自己忘恩负义的事实,好像这样一来,他做的一切都是有理可循。 庄晓梅仿佛也受到了启示,磕磕巴巴道:“还、还有你的那些账目,我们怎么知道没有捏造的?” 这得多狼心狗肺,才能说出这种颠倒黑白的话来啊? 庄星苒觉得自己真是低估了这一双白眼狼不要脸的程度,于是她将笔往桌上一摔,道:“既然如此,那我就只好每天去你们的学校门口,哭诉自己被辛苦抚养的弟妹抛弃的悲惨经历了。不知道这样一来,学校的干部老师知道了你们这样的思想觉悟,还会不会让你们参加考试?” 第5章 荒漠龙吟5(大改) 庄良平听到庄星苒的话,双手握拳猛地往前跨了一步,又因为“病”的原因不敢再前进,只好瞪着她恨声道:“你怎么这么恶毒?!” 如今的选拔考试,不仅要看考生的成绩,还要看“成分”,连主要亲属的政治表现都在政审之内,更别提考生自身的。思想觉悟和品德修养问题严重的学生,是不能被重点大学和国防院校录取的。 而庄良平一心只想考首都大学,哪里敢冒险? 他看向庄星苒的目光中满是怨怼,却也只能咬牙应下来:“就按你说的扣。” 庄晓梅见庄良平同意,崩溃道:“这怎么行?扣完后剩下的那点钱可能连我的学费都不够!” 她焦躁地咬着手指在原地走了两步,随后一把抓住兄长的手臂,威胁似的开口:“哥,你考完就能去大学,我却还要再读一年,你不能不管我。否则……否则大家都别想去考!” “你!”庄良平气得额角青筋直跳,反手扣住她的手腕,恶狠狠道:“如果我上不了首都大学,你以为你能好到哪里去?” 利益当前,图穷匕见。 庄晓梅丝毫不让地回视他:“我不管,反正如果我读不了,你也别想去。除非你立下字据,保证负担我接下来的学杂费和生活开支!” 但她也不敢真的激怒庄良平,又放软了声音、红着眼哽咽求道:“哥,我不会花多少的。就当我借你的,行吗?只要一年,一年后等我考上大学,我就可以还你了。” 庄良平看着她虚伪的眼泪,只觉厌恶,但又没有其他办法,只能为自己争取更多的利益:“那在我去大学前,你得负责洗衣做饭。” 庄星苒看着两人互相埋怨算计的样子只觉得可笑,等他俩不情不愿地暂时达成协议,便开始同他们算账。 一年多的账目记了几乎大半个本子,看似繁杂,其实只是两位小数以内的加法,以庄星苒的心算能力,账本读完,账也算清了。 “庄晓梅单人支出为227块4毛8,加上平摊的伙食费用58块7毛4,一共286块2毛2。庄良平单人219块9,加伙食费总共278块6毛4。” 庄星苒在空白处记下两个总数。 庄晓梅看看因为庄星苒读账速度过快,后半程便因为拨不过算盘而中途停下的庄良平,怪叫道:“你不是在乱算吧?哪能这么快!” 庄良平的脸色也很有些难看。 他成绩优异,志愿更是首都大学数学系,但现在拿着算盘居然还算不过半道辍学的庄星苒!晓梅说的没错,她肯定是胡乱算的! 受到打击的庄良平这下也顾不上什么痨病了,扯过庄星苒手边的账本“噼里啪啦”重新算了起来。 可他一连算了两遍,结果都和本子上的数字分毫不差。 庄星苒掩唇咳了两声,挑眉问道:“没错吧?” 庄良平茫然地盯着自己面前的账本和算盘,已然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中。 庄星苒自然懒得安慰他备受打击的脆弱心灵,收好账本回房,第二天大早便去迁出了自己的户籍。 只等房子一卖,她和庄良平两兄妹今后大抵再也不会有其他往来了。 庄星苒不由松了口气,连生病的不适都感觉好了许多。 毕竟庄家兄妹可比病毒令人难受多了。 回家的路上,她还担心房子短时间内不好脱手,不成想刚回到家,便见着了买家。 堂屋里,王春芳正拎着壶给庄良平和庄晓梅续茶水:“之后你们就安心在这儿住着,吃饭也不用担心,遇到什么事儿尽管来找你肖叔和我,那咱们就这么说定了啊!” 庄星苒眉心一跳,径直走进去,问:“什么事情说定了?” 王春芳放下茶壶,喜笑颜开的:“我这不听说你们要卖屋子吗?刚和良平晓梅说好,房子我买了,价钱也吉利,880!” 庄星苒昨晚才提过房价,想必是王春芳对庄家兄妹许诺了其他好处,让他们降价不亏,才会来沆瀣一气坑她一个人的差价了。 庄星苒神色平静,看向毫无愧疚的弟妹,问:“你们确定要以这个价格卖房?这可比市价低了整整七十块。” 少的自然只有你的钱。 庄良平心中涌起一阵快意,立即道:“王婶与我们家是多年的老邻居,总不能昧心赚街坊的钱。房子是我们三个人的,我和晓梅都同意将房子卖给王婶,你不愿意也没办法。” 只可惜,庄星苒并不如他所想的生气。 因为就在进屋的那会儿,她突然想起了原著里不久以后的一桩事儿—— 在庄良平考完没多久,王春芳便因为女儿未婚先孕急着要结婚,而找了原主好几次,甚至愿意以高出市场价的价格来购买,只要能尽快让她女儿女婿搬进去。 原主没有同意,此后还被王春芳编排了许久。 如今庄家兄妹低价卖房,以为只有庄星苒要收拾铺盖走人,他们之后还是舒舒服服继续住在这里,殊不知等到王春芳女儿要结婚,第一个要赶走他们的就是“为他们着想”的王婶。 庄星苒已经可以预想到这三个同样心术不正的人,到时狗咬狗的场景了。 她现在又不缺钱,自然当即一口应下。 临去上班前一天,庄星苒拿到房款,从中数出21块8毛,在庄家兄妹眼红的目光中,拎着自己的行李,头也不回地离开。 这时,庄良平二人还不知道,自己的人生轨迹已经偏离了原本的康庄大道…… - 食堂的工作并不辛苦,摆脱了白眼狼弟妹,不用再起早贪黑,庄星苒也有了时间去了解和做自己喜欢的事情。 吃饱睡足心情好。 短短一个月,连亏空的身体都养回来不少。 这天,学生们陆陆续续用完了餐。 庄星苒和往常一样利落地收拾桌椅和餐盘,心里则惦记着今天图书馆要到的新一期国外期刊。 这类书籍不外借,想看只能自己去图书馆,去的晚很可能就被别人抢先了。 庄星苒有点着急。 然而有一个戴眼镜的男学生不知怎么回事,其他人都走空了,他还坐在原处,餐盘中的饭菜也几乎未动。 庄星苒忍不住上前,发现他是在做一道综合物理题,因为沉浸在解题思路中,连饭都忘了吃。 她轻轻扣了扣桌子,道:“同学,你的饭菜都冷掉了。” 男学生猛然惊醒,这才搁下手中的笔,冲庄星苒憨厚一笑,道:“谢谢提醒,我这就吃。” 庄星苒点点头,转身先去收拾其他桌椅。 结果等她全部弄完回来,发现那学生腮帮子鼓囊囊的,嘴里的饭都还没嚼完,便又开始埋头苦算,插在碗里的筷子掉到地上都没发觉。 庄星苒再度叹了口气,替他将筷子拾起来,站在他身后看了一会儿,出声提醒:“你根据上摩擦阻力算出物体所受粘性摩擦阻力矩,再代入数据就能算出油的粘度,接下来再……” 男学生下意识按照庄星苒的提醒在纸上快速写下步骤,最后根据公式代入数据一步步算下去,果然得出了结果! 他猛地站起来,满脸喜悦地转过身:“你好厉害!我叫杨安国,是物理系二年级的学生。你也是我们系的……” 话说到一半,杨安国突然注意到对方身上穿的是食堂的工作制服,眼中不由露出困惑。 庄星苒接过话头催了句:“我只是食堂的工作人员,不是学生。你赶紧吃吧,吃完我好收拾。” 杨安国张了张嘴,似乎有点震惊,他“啊”了一声,才慌忙应道:“好的好的,不好意思啊,耽误你工作了。” 他端起碗囫囵扒了一口,嚼了没两下,还是忍不住回头:“刚刚那题自我们老师布置下来后,据我所知三天了还没人做出来呢,你怎么会做的啊?” 庄星苒想了想,回答:“多看书,就会了。” 杨安国睁大眼:“自、自学的吗?!你也太厉害了吧!” “我们小苒当然厉害啦!”一同工作的宋大婶宋梅听到后半句走过来,满脸骄傲冲人道:“小苒算起数来比别人用算盘还快哩!” 庄星苒一见宋婶眉飞色舞的架势,就知道对方又要开始宣扬两周前她帮忙核算进菜费用的事了,顿时忍不住想要捂脸。 因为当时刚巧会计不在,又急着要算货结账,庄星苒便临时顶上,结果一手心算被当时在旁边的宋婶惊为天人,逢人就要讲一遍。 搞得之后几天食堂的叔伯婶姨们见到她打招呼的方式都是报数,期待地看着她说出结果才满意离开。 庄星苒实在是有些怕了,趁面前二人一个说得认真,一个听得专注,悄咪咪溜了。 而她不知道的是,听完宋婶绘声绘色描述的杨安国深受激励,回到宿舍后便将所见所闻与同学分享。 没过几天,“食堂有位女同志笃信好学手不释卷,自学成才解出张教授课后附加题”的事迹,在二年级物理系的学生们之中流传开来…… 第6章 荒漠龙吟6 华夏科学院近代物理研究所。 天刚蒙蒙亮。 所长郑昌经过走廊,看到张树森办公室的门缝里透出的光,抿唇摇了摇头,推开门走进去,看见办公桌前明显走伏案工作了一宿的人,沉声道:“树森,身体是革_命的本钱。你要搞研究,又要教学生,这样两头跑,哪行啊……” 张树森摘掉眼镜揉了揉发酸的双眼,笑着说:“我感觉还好,老师。” 郑昌看着他眼下的乌青,蹙眉斥道:“我瞧着可不好!看看你现在这脸色,比所里刚刷的墙还白几分!你还当自己是十几二十岁的时候呢,身体要是垮了,不仅研究要停滞,学生你也教不了!我知道你急,但是……” 张树森却没让他说完:“没有但是,老师您知道的。” 他看向郑昌,正色道:“西方强国虎视眈眈,国家强大刻不容缓。等上面把计划正式确定下来,我们所有将要参与的人员都得严格保密,到时我想教也没时间了。所以我想着趁现在,把我的所知所学多教给学生们一些。不是您和我说的吗?祖国的未来,靠的就是新一代啊!” 张树森说着,走到紧闭了一晚上的窗前,伸手推开。 东方既白,新生的太阳缓缓从连绵的群山上升起。 阳光落进张树森的眼睛里,他说:“我不怕累,只是怕时间太少,一个太阳不够用啊老师。” 郑昌闻言,神色动容。 张树森转过头冲他笑了笑:“您还说我呢,自个儿不也天没亮就来了?” 郑昌知道劝不了他,没好气道:“怎么着,当老师的难道还能被自己的学生比下去?” 张树森哈哈笑起来,引郑昌来到办公桌前,同他讨论起昨晚想到的新思路来。 等讲到口干舌燥,天也已经大亮了。 张树森上午还有课,看看时间,只来得及灌了一杯早已凉透的酽茶,便夹起课件匆匆离开。 郑昌看着他的背影,先是摇了摇头,但很快又释然地叹了口气,脸上露出一个骄傲的笑容。 张树森赶到学校,简单洗了把脸。 刚上完课回办公室的高等数学老师看到他,笑道:“你们系二年级的学生最近很努力啊!学习热情空前高涨,昨天下了课还一群人围着我问题,差点耽误后一节课,李老师进去的时候,还以为自己走错了教室。” 张树森也笑了:“那还不好?证明咱们国家未来一片光明嘛!” 对面老师深以为然,感慨:“是啊,真好!” 两人没再多聊,张树森擦完眼镜重新戴上,便提前赶往教室。 学生们也早已经到齐了,一看见他,纷纷热情地打招呼。 张树森倚在讲台边上,笑着说:“怎么回事?陈教授跟我说你们打算叛变去数学系啊。” 大家顿时哄堂大笑。 有活泼一点的学生扬声道:“张教授您要是每周多上两堂课,我们哪舍得叛变呀?” 其余人也跟着起哄,张树森便故意道:“想让我多上课?这样吧,下次随堂小考你们平均分能够达到80,我就去跟系主任申请。” 众人立即唉声叹气起来。 谁不知道首都大学物理系的张树森教授讲课是众人皆知的诙谐生动,出题却是出了名的魔鬼级别呢? 张树森心里已经决定,今天回去后把时间再挪一挪,争取周末能给他们加一节私课了。但没确定下来之前,也不打算提前说。 他一边低头翻阅学生们上交的课后作业,一边笑着说:“陈教授同我表扬你们呢,说你们最近学习积极性高,继续保持啊!” 他话音刚落,便有学生嚷起来:“还不是杨安国天天在我们面前说食堂有位女同志自学都比我们厉害,哪还敢松懈呀!” “哦?”张树森正好翻到杨安国的作业,不由眼前一亮。 这一届的学生资质都十分不错,张树森为了教育他们“学无止境”,每回布置作业时,总会出一道稍微有点超纲的附加题。 上一回留的题,难度较以往都要大,高年级的学生都不一定能解出来。没想到杨安国不仅做了,步骤思路还十分简明清晰。 张树森满意地点点头,喊了声杨安国,笑着说:“附加题做的很好啊,这题要用到你们下学期才学的内容,我本来以为班上应没人能做出来。” 杨安国慌忙站起来,扶了下鼻梁上的眼镜,一本正经地说道:“张教授,这就是咱们学校大食堂的那位女同志教我解的,虽然我有提前去翻阅资料,但若没有她的提点,我自知是解不出来的。” 说着,他的语气变得敬重起来:“庄同志虽然比我大不了多少,却因为家庭原因早早辍学,但她一直没有放弃学习,一有时间便自己看书,懂的知识比我多得多!她一边工作一边利用闲暇时间自学,都能学到这种程度,实在令我钦佩!” 有听他说过多次的同学信口开起玩笑:“安国你现在每天开口闭口庄同志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你家属呢!” 杨安国一听,脸眨眼就红了,却是急的。 他瞪着那人,气得打结巴:“你、你别瞎说!我对庄同志是单纯的敬佩之情!” “我前两天听杨安国同学提起后,也觉得那位庄同志笃信好学,实乃我辈楷模,和宿舍的同学们提起过多次,难道我也将人当作家属吗?怎么能在背后这样调侃别人的名声?” 说话的是坐在教室中间的一个短发女学生,说完还狠狠瞪了之前的那个男同学一眼。 “就是就是,哪能这么说话的!” 教室里立刻响起许多附和之声。 开玩笑的男学生也自知口无遮拦说错了话,抬手重重拍了两下自己的嘴巴,站起来郑重道歉。 虽然张树森同妻子许秀英是同在西国留学时自由恋爱结的婚,但国内情况不一样,如果被人上升到作风问题,恐怕会对人造成不好的影响。 于是他严肃地出言教育了几句,又道大家都应该多同那位庄同志好好学习,这才开始今天的教学。 一直等到上完课,隐约感觉胃部不舒服,张树森才想起自己从昨晚到现在还没吃饭。 于是他调转方向,准备先去食堂吃碗面,再回办公室。 学校时常有老师因为工作,而来不及在正常时间用餐,因此食堂有专门的教职工窗口。 食堂的职工都对张树森很熟悉了,厨师一见他便道:“还是一碗素面吗张教授?” 张树森笑着点头应是,完了想起来今天在教室听说的掀起同学们学习热情的“传奇人物”,便问:“我听说食堂新来了一位姓庄的女同志?” 厨师一听,立刻道:“对嘞!小庄上个月来的,聪明又好学,明年要考咱们大学的。喏,现在还在那儿看书呢!” 说着,他扬声喊了庄星苒一句,将人叫到近前。 食堂里职工的年纪普遍较大,都将庄星苒当成自家孩子一般。 厨师一听张树森问起,下意识便想着让她认个脸,万一对考学有帮助呢? “小庄,这是张树森张教授,咱们首都大学顶厉害的老师哩!张教授,这就是小庄。”厨师笑着道:“我先去给您下面条,有什么要问的,您直接问小庄就是。” 庄星苒以为是有什么事,于是合上书道:“张教授你好,我是庄星苒。” 张树森第一眼看到的,是她手上的书封。 ——《近代物理学讲义》。 张树森扬眉,这本译制书讲述了国际上前沿的一些物理学术成果,内容晦涩,就算是本系的学生读起来都会感觉些许吃力。 短暂的惊讶后,他看向面前站着的年轻人,莫名觉得有些眼熟。 拧眉回忆了一下,他猛地想起来—— 这不就是上个月在安平街遇到的,那个一眼指出他学生卷面错误的女学生吗? 当时匆匆一面,张树森见她对数字计算那么敏锐,还想当然的以为对方应当是哪个大学数学系的学生,没想到竟是他们食堂的职工! 他正想问问庄星苒在数学和物理上自学的程度,便见对方的眼睛正紧紧看着自己手中的书籍。 张树森有些不敢相信地问道:“你还看得懂英文?” “曾经同一个来自利国的神父学过。” 原主幼时在海市外祖父家待过,确实学过几句英语,庄星苒便拿来做借口了。 她看着张树森手中的书,问:“张教授,我之前看到图书馆的新一期科学期刊上提到过这本书,不知您是在哪里购买的?我在图书馆和其他书店都没有看到。” 当然看不到了。 这本《中子物理的研究与应用》是利国著名科学家Bell Alv不久前才出版的,张树森辗转托了许多人,才在一个月前拿到。 张树森定定看了庄星苒好一会儿,突然有了决定。 他道:“这本书国内还没有,我也是托人从国外带回来的。不过如果你想看的话,我可以借给你,但是出于交换,你需要帮我翻译一个译制版,中途如果有困难,你可以每周三、五去物理学院3栋的办公室找我,可以吗?” 此时的张树森,只是不愿让一个拥有如此天赋的年轻人,因为家庭或其他任何原因而无法接受与之匹配的教育。 他不知道,庄星苒将会是自己育人半生教出的最为出色的学生。 她的出色,不仅在于未来她在学术上达到的伟大成就,更在于她为华夏科研和教育事业孜孜不倦奋斗的一生! 第7章 荒漠龙吟7 不过这个时候的庄星苒,也还只是单纯地想探索自己感兴趣的领域而已。 大抵有句话说的没错,“天才总是孤独的”。 庄星苒拥有比大多数人更精于学习和计算的大脑,却缺乏和普通人一样的情感感知力。 对于由社会福利机构抚育培养长大的庄星苒而言,比起经营和维系一段亲密关系,数学和研究更令她感到放松。 理性的思维虽然能够让她应对周遭的基础社交,却未能让她真正明白人与人相处交往的意义。 因此,庄星苒不理解为什么饼店的徐婶要为解雇她而感到内疚,也坚持付清对方赠送的饼钱; 她从三观和道德层面对庄家兄妹的所作所为感到鄙夷,却并不会因为他们伤心难过; 而对于食堂里叔婶的热情,她反倒时常感觉有些无措。 张树森的提议在庄星苒看来最容易处理。 用翻译交换对方书籍的阅读权,与她而言,似乎比接受周围人无条件向她释放的善意来得更加简单。 “可以的。”庄星苒点头,问:“有时限要求吗?” 张树森想到随时都可能会执行的计划,道:“你慢慢来吧,如果有其他情况,我会提前同你讲。” 这件事便这么确定了下来。 只是当庄星苒翻阅了书本以后,才发现翻译没有那么简单。 她从前主攻的并不是物理方向,虽然后期因为同人合作而有所涉猎,但也只主负责实验数据的测算和分析,尚未深入。因此在翻译时,很多地方她也不是很有把握。 以至于在打扫食堂卫生的时候,庄星苒脑袋里还琢磨着书里的内容,完全没发现不远处的角落里挤了五六个学生,正你推我搡地想往她这边来。 “在那儿呢!不过我们过来会不会打扰庄同志工作啊?” “话说咱们是不是来的人太多了点?要是人家不愿意指导我们怎么办?” “杨安国不是和庄同志接触过的吗?那不比咱们熟?” “对对,让杨安国去嘛!” …… 说着,几个人当即将杨安国推了出去。 杨安国扶了下滑落的眼镜,满脸笃定地震声道:“庄同志为人友善、乐于助人,还见义勇为救过食堂陈师傅落水的孩子呢!怎么会不愿意帮助我们?你们不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说着,他放下自己手中的课本,睨了自己的同学们一眼,道:“咱们既然想要请求庄同志的帮助,现在总不能光这么站在这儿看着人家一个人忙活吧?” 其余几人被点醒,也立即撸起袖子跟着忙活起来。 多年后,当庄星苒因为为祖国核-武器研制和发展奋斗终生,并多次在前沿科学中取得重大突破,被授予国家最高科学技术奖。 庄星苒的挚友,杨安国院士在接受采访时回忆—— “我相信不止是我,我们那一届物理系和数学系的许多学生,应该都不仅仅将庄院士当成最好的朋友、战友,更将她视为学业与专业上的老师、精神上的领袖。 她在最艰难的时候也从未放弃学习,把一生的热情奉献给了国家和科学。她是一位无私奉献的楷模,一位舍己为人的英雄。” - 只不过现在,根本不知道自己被人当成了学习楷模崇拜的英雄本人——庄星苒看着面前热火朝天帮忙干活的杨安国一行人,小小的脑袋上浮起了一个大大的问号。 “你们这是?” 杨安国将凳子反扣在桌上,抹着汗直起腰冲庄星苒一笑:“庄同志,我们是来向你学习的!” “对!人多力量大,这点活儿很快就能做完了。”叫作石凤的短发女孩儿也不好意思的冲庄星苒笑了笑,腼腆地问:“庄同志中午有时间吗?我们有些课业上的问题,不知道能不能问问你?” 站在她旁边的另外一个女孩似乎担心被拒绝,又急急补充:“我们保证不会耽误你太多时间!” 庄星苒扫了眼这几个抬桌搬凳拿抹布,又满脸期待看着自己的学生,心道你们都已经先斩后奏帮忙干活了,她还能拒绝吗? 于是深吸了一口气,道:“……可以。” 自从这一天开始。 每到课余时间,便时不时有学生来找庄星苒问题。当发现她同样精通高等数学时,很快便连数学系也有学生慕名前来请教。 不过来的最勤的,还当属杨安国那几个最先来找她的。 这天是周五,庄星苒刚好轮休。 她给石凤讲了两道题,手里捏着对方临走前死活塞到她掌心的两颗糖,去物理系办公室找张树森。 《中子物理的研究与应用》她已经粗译了第一部分,但中间有些地方翻的并不完善。 庄星苒找到办公室时,张树森正在收拾文件。 看见她,顿时笑道:“来的正好,我本来还想去食堂找你来着。” 庄星苒见他已经整理好公文包,便问:“今天没时间吗?” 张树森走到她近前,道:“有时间,只是咱们得换个地方。” 直到来到离首都大学不远的一幢自建小楼,虽然朴素,但却温馨。 庄星苒才知道对方说的“换个地方”,是换到张树森家里。 一个穿着鹅黄色连衣裙的优雅女人在门口迎接了他们。 看到庄星苒,对方似乎并未多惊讶,亲切地引她进屋,问:“是树森的学生吧?渴不渴?喝水还是茶?” 庄星苒想解释自己只是帮忙做翻译。 但紧跟在后面走进来的张树森已经先笑起来:“你怎么每回对我的学生,都比对我要好?” 庄星苒只好将解释改为自我介绍:“我叫庄星苒。” “自己家里你难道不熟吗?”许秀英先瞪了丈夫一眼,但转头给庄星苒倒茶又是笑眯眯的,说:“不用拘谨,当在自己家就是。” 张树森笑着从自己的公文包中取出一个礼品袋,走到她面前,说:“生日快乐,秀英。不过今天还是要辛苦你做饭才行,小庄也留下来吃。” “知道了,你们快忙去吧,过会儿我给你们送水果。” 许秀英十分了解自己的丈夫,知道他们必然还有工作。 庄星苒半道上被张树森带过来,哪儿知道是许秀英的生日。 即便她在人际交往中稍稍迟钝,也知道自己在这种日子两手空空的上门不太礼貌。 她只好硬着头皮从口袋里掏出之前石凤硬塞给她的那两块糖,“我之前不知道……祝您生日快乐。” 因为室外气温高,糖在不知不觉中竟已经有些化了。 庄星苒拿出来才发现,不由更加尴尬,正要收回,糖已经被一只纤细的手取走了。 许秀英直接剥了一颗吃进嘴里,面上的高兴不似作伪:“嗯,很甜。谢谢你,小苒。” 说完还将剩下的那颗也剥了,递到她的嘴边。 大概是许秀英实在温柔,庄星苒并不觉得冒昧。 她不太自然地接过,轻声说了句“谢谢”。 这一天,庄星苒听张树森几乎没有停歇地讲了好几个小时,吃完许秀英做的饭,最后由他们夫妻一同送回了宿舍。 而在这之后,即便张树森不在,许秀英也常常借口家中书房的专业资料方便查阅,让庄星苒来家里进行翻译。 实则每次都要想办法留她吃一顿好的。 一开始庄星苒很有些不习惯,但多了几次后,竟也没觉得多不自在了。 时间转眼又过了半个月,译制工作差不多收尾。 庄星苒抱着一沓初稿,准备去物理院交给张树森,前两天对方曾说等初稿翻完,有事要和她谈。 不料她才走到半路,便被气喘吁吁迎面跑来的石凤一把拽住。 “星苒你别往那边去!有个大婶带着个女孩儿在校门口举大字报,说你不顾弟妹死活,卷走家中钱财,让你还钱!” 第8章 荒漠龙吟8 庄星苒一听石凤的描述,便猜到是王春芳和庄晓梅,只是不知道她们是怎么找到学校来的? 而且按照时间线,王春芳的小女儿现在正急着要结婚,房子的事情应该已经闹起来了。 如果庄家兄妹闹不过想寻她出尔反尔,也该是他们俩一起才是,怎么会是王春芳? 庄星苒拍拍石凤的手背,半点不慌,道:“没事,我不怕她们,我去让她们离开。” 这时,杨安国同另三个时常来找庄星苒问题的几个学生,急匆匆地迎面赶来,想必也是来通知她校门口的事情。 杨安国面上还带着点气愤,刚站定在庄星苒面前,气都还没来得及喘匀,便道:“你别担心,我们都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绝不会相信她们的造谣诋毁!” “对!我们都相信你!” “你不用怕,我们陪你一起过去!” …… 其余几人也纷纷出声附和。 庄星苒看着周围比她还要着急愤怒的人,心中蓦地涌起一阵陌生的暖流。 她张了张嘴,最后很轻却十分郑重地说:“谢谢。” 一行人很快便来到了校门口。 大学附近的店面多,此刻已经围观了不少人。 王春芳二人就站在中间。 庄晓梅似乎被这么多人看得很不好意思,双手举着写了“还钱”二字的大字报,几乎遮住了自己的大半张脸。 王春芳就在她边上,扯着嗓子大声干嚎:“首都大学老师庄星苒,不顾弟妹死活,卷走家中财产,品行低劣,道德败坏——” 庄星苒径直走过去,没管声嘶力竭的王春芳,只是冷静而漠然地盯着庄晓梅。 后者脑袋深深垂着,根本不敢正眼看她。 王春芳见状,一把拽住庄星苒的手腕,直将她扯了个趔趄,凑到她耳边低声道:“你要是想保住工作,就把之前的房款一分不少的退回来!” 庄星苒尚未反应,学生们已经先上前有所动作。 石凤和另一个女生飞快地将庄星苒拉回,而以杨安国为首的三个男同学则齐排排往中间一站,严严实实挡在她前面。 “你在学校里造谣还动手,我们可以报公安的!”杨安国怒目看向王春芳。 三个身型不小的年轻男人站在那儿,威慑不小,王春芳不由被唬的往后退了一步。 但她很快就反应过来,倒打一耙嚷道:“打人啦!首都大学教师庄星苒卷钱不还,还带着学生打人啦!” “你——!”三个年轻气盛的大男生听到她这么明目张胆的污蔑,顿时气得脸都红了。 庄星苒上前一步,冷冷看着王春芳,道:“我不知道你哪里听来的消息,但我根本不是这里的老师,而且……” 她没说完,王春芳却先炸了。 “什么?不可能!庄良平说亲眼在学校门口看到有学生喊你老师的!不行,我不管!庄良平发疯把我女儿的新房烧了,这钱你这个做姐姐的得赔!” 原来,上周首都大学公布选拔考试录取名单,庄良平站在校门口将公告纸上上下下、前前后后看了好几遍,才确认自己没被录取的事实。 他一直以来的梦想就是首都大学,老师都说了,以他的成绩,应该是十拿九稳的。 早在一年前,庄良平就规划好,只等进了大学,好好读两年,再拿到公派留学的名额,他的人生便将彻底改变。 不用再抠抠索索买只钢笔都要攒钱,也不用再因为在剧院门口看到亲姐给自己的同学擦鞋而感到尴尬羞耻…… 可怎么会呢?为什么录取名单上没有他?一切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庄良平不敢置信地站在大太阳底下,头晕目眩之际,余光突然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庄老师!” 有学生喊了一句,那道身影便转过来—— 竟然是庄星苒! 庄良平看着气色颇好,气质也与以前截然不同的亲姐姐,只觉得荒谬又震惊。 庄星苒怎么会在首都大学任教?她不是得了肺痨?现在应该在租的破房子里抱着药罐子不见天日啊! 庄良平忍不住又想起分家那晚,自己拿着算盘一遍遍核算账本结果的情形来。如今他考试落榜,庄星苒却摇身一变,成了他梦寐以求的大学的老师?! 庄良平嫉妒的眼睛都红了,在外面晃荡了一天,浑浑噩噩地回到家,却看到自己的行李全被扔在院门口,庄晓梅坐在旁边的石阶上抹眼泪。 他和王春芳理论,明明说好的让他们多住两年,如果提前让他们走,总得把当初的差价补上。 王春芳哪会如她所愿,只道当初是他们为了坑自家亲姐自愿降价,一个子儿都不会给。 胡同里的街坊邻居一听,纷纷对庄家兄妹指指点点,指责他们没良心。 庄良平因为这一系列的刺激,心生怨恨,竟在昨天晚上偷偷摸摸跑回三堤胡同,将王春芳已经为女儿里里外外置办好的新房一把火烧了! 而他自己太过紧张,在翻墙的时候掉下来摔到脑袋,被公安带走的时候,人已经疯疯癫癫不太清醒了。 王春芳差点气撅过去,她去找庄晓梅要钱,庄晓梅又哪里有?只好将庄良平最近翻来倒去,说看到庄星苒做老师的事情说出来。 这才有了今天这一出。 庄星苒差不多听了个明白。 大概是有学生半开玩笑叫她老师时,刚好被庄良平听到了。但无论如何,庄良平发疯作案,现在都找不上她。 庄星苒抬手指着旁边一直没吭声的庄晓梅,道:“我和庄家兄妹早就签了断绝关系书,当初我拿走的每一分钱,都是我经由他们同意,并且应得的。你如果真想找人还钱,也该找她。” 庄晓梅听着她的话,暗暗看了王春芳一眼,手掌按在自己的小腹上。 虽然她也十分后悔自己没受住诱惑,让肖铁柱哄去占了便宜,但现在为了肚子里的孩子,她也只能抱着王春芳不放了。 于是庄晓梅咬咬牙,冲庄星苒哭道:“当初是你逼我们签的,说如果我们不签,就去学校门口闹,让我们不能参加考试!要不是因为你把钱都拿走了,我们怎么会变成这样?就算暂时不说那些,哥哥烧了房子,房款你总得还给王婶,不要让无辜的人受到牵连。” 这时,人群里突然有人喊了一句—— “威胁弟妹签字拿走所有钱,害的你妹妹流落街头,你弟弟要去坐牢,我说大妹子你怎么这么坏呢?” 本就有不明真相的围观群众因为庄晓梅泪水涟涟,自己都处境艰难还不忘帮别人说话,就不由自主地偏向她,这会儿听到有心人一嚷,情绪一下子也被带动起来。 “就是就是!这可是亲姐弟妹,咋能做出这种事的?” “哪里有这么做姐姐的?小妹看着才十几岁呢,就不会觉得良心不安吗?” “还有这些大学生,气势汹汹的,你们不要以为人多势众就能欺负人哦!” …… 石凤有点慌张,但还是没有松开庄星苒。 另外几个学生也没有一个被说动并对她产生怀疑,全部站在她身边一步不退。 庄星苒本不是一个怕闲言碎语的人,但是此刻看到他们和自己一起承受,却突然有些受不了。 她迁出了户籍,有断绝关系书,拿的钱又都有账本可查,王春芳和庄晓梅站不住理。 她可以一个人同他们一起去找公安、找司法机关评判,而不是让石凤和杨安国他们一起站在这里和她遭受诋毁。 就在庄星苒要上前时,一只温暖的手揽住了她的肩膀。 “我是首都大学物理系张树森教授的妻子,这些都是我先生的学生,我以我自己以及我先生的名誉一同保证,庄星苒绝不是她们口中的那种人!” 从来都温温柔柔的许秀英,声音难得有些严厉。 她气质卓群,身上带着股书香世家的底蕴,音量虽不大,但说出来的话却十分令人信服。 围观群众的声音跟着小了一些,但还是有人在嘀嘀咕咕。 这时,又一个熟人从人群里挤了出来。 正是饼店就在大学附近的徐翠花! 她本来在忙活,结果有个街坊过来说在前头首都大学门口,看到了先前在他们店里帮工的小庄。 徐翠花听了个大概,围裙都没脱便赶了过来。 这段时间因为有庄星苒的介绍,他们饼店的生意都好了不少。庄星苒的事情,她也早在重逢时便问过,这会儿看到还在那假模假式擦眼泪的庄晓梅,就气不打一处来。 她叉着腰指着人骂道:“原来你就是小庄以前那白眼儿狼妹妹啊?当初小庄为了你们兄妹俩,一天打四份工,从早到晚没一刻停的,完了还得回去照顾你俩生活起居,累到在我店里晕倒哦!结果你们呢?一听说她得了病,竟要将她赶出去。当时分家断绝关系那么利落,现在惹了麻烦又想起有个姐姐啦?世上哪有那么好的事儿?赶紧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 “谁来找我们小庄麻烦?!有什么事咱们一块儿去报公安,在这泼皮耍无赖,当我们大食堂的人都吃干饭的啊?” 陈树一行人也得到消息赶了过来。 一时间,庄星苒身边竟满满当当围满了人。 庄星苒不知道怎么形容自己此时的感受。 自穿越来到这个世界,她第一次有种踩实了的感觉。有什么东西从她的心脏里长出来,像柔韧的藤蔓,慢慢地扎进脚下所踩的这片土地里。 校门口的闹剧没有闹起更大的水花。 庄星苒证据确凿,王春芳和庄晓梅被带到公安大队严格教育,灰溜溜地夹着尾巴走了。 许秀英陪着庄星苒从大队出来的时候,得知了消息的张树森也正好匆匆赶到,确认两人都没有受伤,他才松了口气。 庄星苒抱着翻译稿,见着他便问:“老师,稿子现在去核吗?” 张树森迟疑:“你……现在不用回去休息吗?” 庄星苒顿了顿,看到旁边同样一脸关切的许秀英,后知后觉他们是担心自己因为今天的事伤心。 于是她道:“不用啊,有大家的保护,我又没累着,现在充满干劲!” 许秀英笑起来,揽住她道:“真好,咱们不需要为不值得的人和事难过。” 张树森也笑:“既然这样,那咱们就走吧,正好时间紧张,不用和老师重新约了。” 庄星苒随张树森一路来到研究所,在所长办公室见到了郑昌。 “翻译的很好。”郑昌将翻译稿合上,笑着点点头。 他慈祥地看着庄星苒,又问了她几个问题。 庄星苒虽不知道什么情况,但也认真的一一作答。 郑昌听完,脸上的褶子都笑得深了几分,“不错不错,后生可期啊!” 接着,他顿了顿,语气严肃了几分,问:“小庄同志,你的老师想调你一起去造个大家伙,可能会吃很多苦,但是却可以保护我们的国家,我们的同胞。你,愿不愿意啊?” 第9章 荒漠龙吟9 大家伙。 庄星苒当然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当今国际形势严峻,就在上个月,《人民日报》还曾对利国公开对华夏进行核威慑的行为进行了严厉的抨击和谴责。 郑昌口中的大家伙,就是如今全世界杀伤力和威慑力最强的核武器——原子弹。 一颗原子弹能够轻易摧毁一座城市,更别提爆炸后产生的可怕核辐射。就算轰炸区域的一部分人能够幸存,也将在之后的十年甚至几十年忍受辐射后遗症的痛苦。 思及郑昌谈到的“保护”,庄星苒不由一凛,瞬间想起了自己今天被众人严严实实挡在身后的场景。 她十分确定自己愿意保护这些人,更别说研制原子弹,还能够让她参与到目前世界最前沿的尖端科技中去。 庄星苒没有理由拒绝。 她郑重点头应下,却并未发现自己做出决定时所考虑的出发点,第一次在一直以来仅有的对科学研究与探索的热情之外,先一步想到了“保护”。 华夏对于原子弹的相关研究,其实在几年前近代物理研究所建立之初便已经开始。但由于专业人才稀缺、资金和设备严重匮乏,一直没有取得大的进展。 张树森这一批当初第一时间响应国家号召回国的研究人员,很长时间内进行的都只是理论知识的探索和基础设备的研发,以及相关人才的培养。 不久前华夏与苏国确认签署《原子能工业技术援助》的补充协议,很快便将有一批苏国的专家前来对国内的原子能研究工作进行指导。 张树森受命成立原子核理论研究部,力求在苏国技术援助期间,能够带领组员以最快的速度习得原子弹研制的理论基础和模型研发。 百废待兴的华夏什么都缺。 即便这么重要和复杂的工作,张树森也只能挑选出一批能力出众的大学生进行从无到有的预备培训。 一开始,张树森并未想到要将庄星苒吸纳进队伍。 但在《中子物理的研究与应用》的译制过程中,他却愈发清晰地看到了庄星苒在原子物理领域的惊人天赋,以及极其突出的计算能力。加之她本身对于前沿科学研究抱有的极大热情,如果可以接受更加专业的指导,肯定能够发挥出巨大能量。 可原子弹的研究是国家的重中之重,参与其中的所有人员都经历了严格的政治审查,确保国家机密不被泄露。 因此,张树森和郑昌商议,希望能够以研究所的名义将庄星苒带进研究队伍。 得到郑昌的首肯后,庄星苒破格参加了研究所的选拔考核,经由所里人员任用的单独政审调研渠道,确认没有问题后,以最快的速度通过了审核,成为了原子能理论研究部的一名研究助理。 到这时,庄星苒才知道张树森从前为什么总是神龙见首不见尾。 他不仅要进行所里的模型研究、培训理论部新纳入的大学生,同时还要兼顾首都大学的教学任务。 实在让人怀疑他的一天是不是不止24小时! 只见张树森记下实验数据封存档案,匆匆脱下实验服,领着在外等候庄星苒回到办公室取了教学资料,又急急赶往理论部培训。 培训教室就设在研究所北部的一排简陋平房里,离研究所只有几分钟的路程。 以便理论部的研究员能够有效利用每一分每一秒,尽快教给学生们更多的原子能基础理论知识,确保之后有效对接苏国专家的指导教学。 庄星苒远远看到前方的那一排房屋,四面墙一面瓦,教室旁边连着的就是学生宿舍,看上去不像正经房子,倒像是临时搭建的避难棚。 此时正是首都最热的季节,一走进去,蒸腾的热浪便扑面而来。 难怪郑昌之前说会辛苦,这样的条件确实苦,一节课上完,衣服裤子都能全部汗湿了。 可是张树森却显然早已习以为常,室内坐着等待上课的学生们也都如此,没有一个人对此表现出不满。 但大家对艰苦的学习环境和条件没有异议,对半道塞进来的庄星苒却似乎没有那么欢迎。 就连张树森简短介绍后,教室里的掌声也是稀稀落落的。 原来,有个叫康以馨的女学生长辈就在研究所任职,前两天便偶然得知班里要来个新同志,不仅没有上过大学,还是走的“特殊渠道”。 这个消息很快在私底下传播开来。 对于这群首都大学物理和数学系出类拔萃的学生而言,能够被选入如此重要的项目,心底都为自己感到光荣和骄傲,突然说队伍里塞进来个名不副实的“南郭先生”,大家难免有所排斥。 庄星苒却半点没有发现众人隐隐打量她的视线,抱着书在最后排的空位坐下。 为了避免不久后和苏国专家存在语言障碍,庄星苒现在最主要的目标就是尽快把俄语学会。 当她发现目前培训的理论知识,之前译制书本时便已经自学或经由张树森教过后,更是将重点都放在了俄语学习上。 于是当别人自习的时候,她在背字母表;别人做题的时候,她在备注音标;别人课后讨论的时候,她在苦恼俄语为什么有那么多调型…… 庄星苒教室、宿舍、食堂三点一线沉浸式学习,落在其他人眼里,却更加落实了她“基础差听不懂课,连高中必修俄语都没学好”的事实。 这天,张树森上完课,要求大家两两分组合作完成数据测算的作业:“……陈雪芳、肖钢一组,赵莉、钱耀辉一组,康以馨、庄星苒一组……这次计算量不小,你们只有两天时间,加油。” 说完,张树森收拾东西准备离开,康以馨突然站起来。 “老师!我能不能换个搭档?” 张树森手上动作停了停,问:“为什么呢?” 康以馨抿了抿唇,直接道:“我数据测算是弱项,想和擅长的同学一组多学一些知识。如果是庄同志,我怕到时完不成作业。” 张树森听后眼睛里闪过一丝淡淡的笑意,抱起文件资料,留下一句“那你们俩就得多努力了”,便先行离开。 康以馨烦躁地坐回座位,丧着脸道:“我本来就算得慢,这下可好,还得给别人补篓子,怎么算的完啊?” 坐在她旁边的同学拍拍她的手,安抚道:“你先做,有什么问题随时来找我,相信只要你完成了自己的那部分,就算没测算完,老师也不会说什么的。” 康以馨点头:“也只好这样了。” 这时,庄星苒拿着测算数据表走过来,指了指用笔标出来的地方,道:“你算前一部分,我算算后面的。这样分配,可以吗?” 康以馨看着后面明显比前面要多的分配比例,皱着眉狐疑地看向庄星苒。 她该不会是想故意分配不均,等最后老师检查的时候,就将责任推到任务量少许多的自己身上吗? 想及此,康以馨立刻拒绝:“不行!” 而庄星苒在心里算了算自己的俄语学习时间,觉得不是不可以再挤出一点来,于是将横线又往上画了一小段距离,问:“这样呢?” 康以馨睁大眼,“你这是什么意思?” 难道以为我没看出你的小心思吗?! 庄星苒对于她的态度也有点困惑了,蹙眉道:“你刚不是和老师说你数据测算不太好吗?我擅长所以可以多做一点。怎么了?是这一部分你还做不完吗?这样的话,可能你是基础有问题,最好重新规划再学一遍。” 她语气认真地给出建议,又往上画了一条线,道:“我还要学俄语,两天最多只能算到这里了。” 康以馨:“……?” 躲在教室后门窗口位置,偷偷看了全程的张树森笑着摇摇头,这回真的走了。 实验室的同事见他满面笑容地回来,问:“老张有什么好事,笑的这么开心?” 张树森便将方才教室里的事情同他说了一遍。 这位研究员当时参与过庄星苒的考核,自然知道她的实力,听完不由调侃:“还有你这样坑自己学生的老师?你怎么不帮小庄和其他同学解释一下?” 张树森却摇了摇头:“小庄半道进组,其他人心里犯嘀咕是正常的事情,如果她这周多和大家接触,也不会被人误会,发生今天的事情,但她性子还是太独了些。可不光是咱们搞原子弹,就是做其他的事情,光凭一个人很多时候也是不够的呀!他们是伙伴、是战友,将来合作的时候还多了去了!” 说着,他一边穿实验服一边又道:“而且年轻人,老那么板着张脸独来独往算怎么回事?应该多交点同龄的朋友嘛!” 第10章 荒漠龙吟10 “你、你别以为我会上你的当!”康以馨拿起笔,在中间位置重重划下一道,抿唇没什么威慑力地瞪了庄星苒一眼,道:“任务咱俩一人一半,到时你没算完,可没机会往我身上赖。” 庄星苒虽疑惑康以馨所说的“上当”,但见她态度坚决,便也没说什么,点点头回去了。 而康以馨瞧她态度坦然自若,半点没纠缠,似乎并不像有什么计划的样子,看上去也不是在虚张声势,心里蓦地有些拿不准了。 难道……她真的有点本事? 不过这个想法很快就被推翻了。 华夏目前最先进的计算工具是一种二进制手摇机械式计算机,但也只能做四则运算、平方数、立方数、开平方、开立方,如果需要输入三角函数或对数,还需要查表。[1] 但即便是这种使用麻烦的手摇计算机,在首都也是少有的,整个研究所总共才三台,还是用研究经费花了大价钱从国外够得。 大部分时候,大家算数都是纯靠手算或者用算盘。 教室里有且仅有一台手摇计算机,还是因为这次测算量确实较大,张树森为了减轻学生们的测算量,特地从研究所里抽调过来的,就用这两天。 可学生却有二十三人,于是能够分到每个人手上使用的时间便少之又少。 大家商量过后,决定按照座次,每人使用十分钟。这样直到晚上熄灯前,一人能分到两次使用机会。 因此,每一个学生都非常珍惜自己的使用时间,着急忙慌地提前一分钟便在前一个人旁边等着,用完最后一秒才依依不舍地下来,生怕浪费了半秒。 只有庄星苒,使用时间还没到,她就已经算完先回了位置。 排她后面的学生见她下来,还有些发愣,不太相信地同她确认:“你,你用完了?” 就这么两分钟,她该不会就是去算了个简单二位数加减法吧?这还用得着计算机? 庄星苒点头,随口道:“如果你需要,我剩下的时间你可以拿去用。” 那学生本还因为自己的猜测对她有些鄙夷,暗道传言果然没错,庄星苒就是来滥竽充数的。 现在一下子拿人手短,倒不好意思表现出来了,于是只讪讪笑笑,一边道谢一边飞快拿起纸笔起身,临走前嘴里还违心地夸了句:“哈哈,你算得可真快……” 不止他,其他人也都是一样的想法。 一边对平白多得了好几分钟使用时间的那个学生投去羡慕的目光,遗憾自己怎么没有排在庄星苒后边;一边替康以馨提前默哀,他们组的结果肯定是算不出来了。 然而没过几个小时,所有人便发现自己错得离谱。 庄星苒是中途插班进来的,座次排在最末,等第二次轮到她时,教室也差不多快熄灯了。 也就是说,今天的计算机使用时间到她就结束了。 有的学生今天的任务算的差不多了,这会儿便准备收拾东西回宿舍,这样不仅可以趁着熄灯前洗漱,也不用和太多人挤。 然而庄星苒比他们更快。 只见她抱着那本这些天都没离身的俄语词典走到康以馨旁边,道:“我的部分已经算完了,等明天你算完,我们再约个时间一起算结果,或者到时你都给我也行。” 这话一出,教室里的小声讨论声,算盘声,甚至是台上手摇计算机的“咔哒”声,都一起停了下来。 所有人都看向了庄星苒的方向。 康以馨难以置信地问出声:“你算完了?!” 其实如果按照庄星苒一开始的分配,倒是没法这么快的。但是康以馨非要将任务量均分,刚好把最难的那一部分给划过去了…… 庄星苒点头答是,又突然想到了什么,走回去从抽屉里取出那几张算的满满当当的道林纸,递给康以馨,道:“我这部分有些计算步骤你那边也能用到,你可以看一看。” 康以馨抿唇接过那几张纸,只消看了两眼,便说不出话来了。 虽然她的数据测算稍弱,但也只是相对其他项而言,因此一拿到手便知道了这些纸上的数据不是胡乱写的。 庄星苒居然只用了这么短的时间,就把结果算出来了! 也就是说根本用不着自己,她一个人就能在规定时间内完成作业。 想到自己今天在课堂上和老师说的那些话,康以馨顿时感觉脸上一片火辣辣。 这时,坐在康以馨旁边,撑着桌子探头过来一同看了庄星苒计算的陈雪芳忍不住开口问道:“你怎么能算的那么快的啊?这么大的计算量,你连计算机都没用多久呀!” 庄星苒简单解释了两句:“有些数据是可以用快捷方法来算的,这样能够大大缩短计算时间。比如两位数以内的乘法,末尾皆为1时,结果就是首位之积接首位之和,再接尾数之积。例如6131,就是63接6 3接1,结果为1891。”[2] 有一边听一边算的人惊呼出声:“还真是!” 庄星苒说完转身要走,却见周围的同学都双眼亮晶晶地看着自己,满脸写着几个大字——“再说一点呗!” 他们的模样令庄星苒不由想起石凤杨安国他们来,于是她顿了顿,转而道:“教室马上要熄灯落锁了,如果有人想学的话,晚一点去我们宿舍,我把一些速算方法统一讲讲。” 庄星苒原本以为不会有太多人,没想到等她端着盆和毛巾回来,宿舍已经满了,班上的所有人都到齐了。 因为宿舍面积小,就连双层铁架床二层都坐了好几个女生。 只有康以馨有些尴尬地站在自己的床位前,手里抱着些资料,似乎是要出去,被她旁边的女生拉住了。 “庄星苒之前不是还给数据让你看吗?现在一起听也没事的吧?” 康以馨是真的觉得没脸。 她今天当着所有人的面说了让庄星苒难堪的话,哪里好意思听人家的成果? 于是她咬唇站在那里,红着脸低头没动。 庄星苒根本没发现她的意图,快速将手里的东西归置好,看到她还道:“康以馨你坐下吧,不然挡住后面的同学了。” 说完,便取了纸笔走到中间讲了起来。 没讲多久,宿舍的灯也到时间熄了。 大家早有准备,坐在上层床上的学生打开手边的手电筒,将光线从上方投射下来。 没有一个人发出多余的声音。 庄星苒也只稍微一顿,又接着讲下去…… 后来,很多人提到九所第一批培训班的人,都会忍不住感慨:“也不知他们二十几个人是怎么培养的,做起事来默契得不得了哦!” 那时都已经年过三旬的研究员们便会相视一笑,不约而同地想起十几年前,在那个简陋逼仄的小宿舍里亮起的微光。 - 第二天,庄星苒照例在生物钟的敦促下早早醒来,准备起床去外面背俄语。 谁知她刚一坐起来,便看到坐在自己床前凳子上的康以馨,口中还喃喃念叨着什么。 对方眼下泛着青,似乎没睡好,一见她醒来便被吓到似的站了起来。 “这是我以前学俄语时记的一些重点。”康以馨声音有些僵硬,干巴巴的:“学俄语不止要记,重点还是靠练,调型不同,意义也不同。有需要,你可以找我练。我,我不占你便宜。” 说完,她将笔记本往庄星苒膝盖上一放,飞快地转身走了。 庄星苒懵了会儿,才伸手拿起那个本子来看。 发现上面的字迹分明都还很新。 再想及康以馨的黑眼圈,必然是对方昨晚上熬夜替她新写的。 庄星苒不由挑了下眉。 早餐时分,她特地多买了一个鸡蛋,在经过康以馨座位时,轻轻放在了她的桌上,“谢谢你的笔记。” 庄星苒说完便走了,没看到身后康以馨的脸,突然爆红。 - 充实的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又是半月已过。 而苏国专家虽比约定晚到一周,但也终于姗姗来迟。 张树森带领包括庄星苒在内的所有组员,和其他部门的同志一起参加了欢迎会。 会后,领导和主要专家代表见面谈话,安排学生们带领其余人参观。 庄星苒和康以馨以及另几个学生,领着几个苏国的专家助理参观今后要一起工作学习的地方。 突然,一个站在前方队尾的、脸上长着雀斑的年轻男人叽里呱啦说了一长串。 说完还“嗤嗤”笑了几声。 庄星苒现在俄语虽勉强能够沟通,但却不太熟练。加之那人说的很快,她只捕捉到了几个不重要的单词。 而她身边听懂了的学生,都立刻刹停在原处,脸上均露出忿忿不平的表情,紧咬牙关瞪着方才说话的那人。 庄星苒虽没听明白,此刻也能猜到对方说的必然不是什么好话。 她轻轻扯了下身边的康以馨,问:“他刚说了什么?” 只见康以馨嘴唇紧抿,几乎是咬牙切齿地替她低声翻译—— “老天,他们连计算机都没有,居然妄想造原子弹?用什么造?那些木头串的珠子吗?恐怕算二十年都算不出来,我们过来简直就是在浪费时间!” 第11章 荒漠龙吟11 到底都是初出茅庐的年轻学生,头一次面对这样的情况,愤怒和不甘全都显在了脸上。 他们捏紧拳头,恨不能立即冲上去给那个出言不逊的外国佬狠狠来上一拳。 可偏偏现在站在他们面前的,是国家、是领导们从苏国请来的访华专家团。 他们手里攥着原子弹的密码,捏着工业化的经验,是华夏的贵宾。 可难道因为这样,他们现在就要这么生生忍下对方对自己国家的羞辱吗? 年青的学生们愤怒却也惶惑,一时不知道究竟该怎么做。 这时,一道清凌凌的女声打破了现场的僵局。 “我们华夏制造任何东西,依靠的都是华夏人的大脑和智慧。” 庄星苒走上前站定,用手轻点了下自己的额角,道:“造纸术、印刷术、指南针、火药,无论哪一样华夏发明,都对世界文明的发展产生了巨大影响。” 她慢慢地,一样样细数开来,一如既往平静的声音让她看上去游刃有余,说出来的话也充满底气。 明明音量不大,却字字掷地有声。 庄星苒说着,漠然的视线落在先前说话的那人身上,她下巴微微抬起一点角度,用不太熟练的俄语接着道:“不过听您刚才的意思,贵国制造原子弹似乎不用脑子,就用计算机?” 话音一落,原本紧张不已的康以馨几人顿时没忍住笑出了声。 他们也跟着放松下来,挺直背稳稳站在庄星苒身后,眼睛里闪烁着自豪且勇敢的光芒。 像穿上了铠甲的战士,随时准备披荆斩棘。 雀斑男听完庄星苒的话,立刻拉下脸,怒气冲冲地瞪着她,“你——!” 庄星苒却轻轻一挑眉梢,轻飘飘打断了他:“抱歉,我才刚开始接触俄语,学的还不太好,如果有哪些词语用错了,还请谅解。” 她语气淡淡,任谁都听得出敷衍。 偏生她的俄语又确实说的磕磕绊绊,语法错误不少,明显是个初学者,让人没办法挑出错来。 雀斑男一窒,随即扬起下巴,十分不高兴地质问:“老天,难道这就是你们华夏的待客之道吗?!用这样的态度来对待给予你们帮助的人?” 庄星苒这次没有再说俄语,她一字一句认真道:“我们华夏人待客,讲究‘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您如果真心给予我们帮助,我们也必将涌泉相报。” 但如果你们非要出言无状,我们自然也不会客气! 雀斑男听不懂中文,黑着脸上前一步,似乎还要和庄星苒争执,但他身边那个队伍里看上去最年长的同事却听明白了。 “阿努夫里,够了。” 那人拉住雀斑男,深深看了一眼从始至终都冷静沉着的庄星苒,和她身后几个目光炯然的年轻人,对自己的同伴道:“你先前不是说喝多了酒头晕?我想大家应该也都累了,明天还要工作,我们今天还是早点回住处休息吧。” 被唤阿努夫里的男人嘟囔了几句,却并未反驳对方,只又狠瞪了庄星苒一眼,没再继续说话。 送人回招待所的路上,双方都没再说什么,一路相安无事。 庄星苒一行人离开招待所,顺着马路走出几百米的距离。几个学生终于再也忍不住,互相看了一眼,不顾路人奇怪的目光,恣意地哈哈大笑起来。 康以馨抓着庄星苒的手腕,脸上还带着兴奋的红晕,道:“星苒,你刚才说的太好了!” 肖钢也竖起大拇指:“对,太棒了!我光顾着生气,完全想不到要怎么反驳!这要是憋着回宿舍,恐怕几晚上都睡不着觉了。” 说着,他抬手打了两下自己的嘴巴,气道:“我这张破嘴,每次吵架都不知道说话,非得等躺床上复盘时才晓得要怎么骂回去,真真是气死人也!” 大家瞧着他一脸懊丧的作怪模样,都再次捂着肚子大笑。 可等笑完,他们又不约而同地静默下来。 赵莉是个性格十分温和的姑娘,她抓着自己落在身前及腰的麻花辫子,抿了抿嘴,轻声开口:“你们说,咱们能造出原子弹吗?” 虽然先前在苏国人面前自信满满,但造原子弹所要耗费的财力物力都太过庞大。 刚刚从战争中站起来的华夏,可以支撑这样巨大的消耗吗?他们这群刚刚开始起步的学生,真的能够做到吗? 赵莉的话一问出口,所有人脸上的笑意都迅速敛了下去,但又很快不由自主地全部扭头看向庄星苒。 之前和苏国人的那一番对峙,显然已经让这些学生将她当成了主心骨。 庄星苒看他们一眼,还是同样平静的口吻,反问道:“为什么造不出?难道你们觉得自己还比不上那个只知道说‘老天’的小雀斑吗?” “当然不!” 大家忍住笑异口同声地回答。 “那不就是了,他们能造,我们自然也能造。”庄星苒略一停顿,声音沉了一点:“我们不仅能造原子弹,氢弹、卫星,别的国家有的,我们都能造!将来,他们没有的,我们也都会有。” 庄星苒这番话说得半点不虚。 因为在她从前生活的时代,华夏科技确实已经成为了领先全世界的存在! 在这一刻,她底气十足的这段话,让身边这群出生在暂时处于落后地位华夏的学生们,勇敢地畅想到未来愈发强大的祖国,并不由自主地为之热血沸腾! “对!我们肯定行!” 青春嘹亮的呐喊,响彻了整条街道。 - “回来了?” 张树森在研究所门口等到了自己的这群学生。 众人看到他,这才从满腔热血中回神。 难道是阿努夫里那些人同领导告了状,要老师来批评惩罚他们吗? “不是让你们陪访华团的宾客参观?你们做什么了?” 张树森脸上没什么表情,只定定地看着他们。 学生们心中虽不服气,但也担心之前的行为真的造成了不好的影响,不由都有些沮丧地低下了头。 而一直故作严肃的张树森却在这时笑了起来。 “做得好。” 他沉声这样说道。 臊眉耷眼的学生们听到这话,精神顿时为之一振,双眼亮晶晶地看向张树森。 张树森目光温和地看着这群眼神明亮的年轻人,继续说道:“我们为什么要造原子弹?因为别的有原子弹的国家看到我们没有,就试图用它来制约、控制我们。我们造它,就是为了保卫祖国的自由和尊严。那我有什么理由,因为你们维护了国家的尊严而有所责难呢?” “记住了孩子们,咱们华夏人的脊梁,无论在什么时候都不会被压弯!”张树森拍了拍最前方庄星苒的肩膀,笑道:“你们今天做得很好!” 年轻的学生们下意识挺直了脊背,脸上原本的惶惶也尽数被自豪所取代。 他们看着身边的同胞,眼睛里都写着同一行字。这也是他们从这一刻起,未来谨记了一生的座右铭—— 华夏脊梁,永不弯曲! 第12章 荒漠龙吟12 参观那日的事情于苏国团队而言似乎只是一个小插曲,但对于培训班的学生们来说,却成了敦促他们拼命前进的重要节点。 从那一刻开始,“造原子弹”在这群十几二十岁的少年人心中,不再只是一项光荣的任务,更成为了他们年轻生命里最重要的奋斗目标。 向前,再向前!加快,再加快! 为了祖国的自由!为了华夏的尊严! 而在他们不知苦累的拼命学习之时,全国还有更多的同胞,也都在为这一个共同的目标奋不顾身。 数以万计的人民自愿加入危险的寻矿、采矿队伍,赤手空拳从地里刨出一块又一块铀矿石。 电影《金银滩》悄然下架,华夏首个核武器基地——221厂,在无数隐姓埋名的科学家、军人以及技术工作者的血汗之下,默默于人迹罕至的西北高原拔地而起。 成千上万的部队战士们从飞沙走石的戈壁滩,辗转前往枯骨累累的“死亡之海”,勘察、寻找合适的核试验靶场。 华夏第一台回旋加速器调试出束,第一座实验性重水原子反应堆紧随其后实现首次临界。 这一切,都代表着国家正一步步跨进原子能时代。 然而就在大家都在为这些喜人进展开怀,为即将来临的成功欢欣鼓舞之时,“决裂”的步伐却已悄然而至…… 首都北郊。 张树森风尘仆仆地从湘南出差归来,同领导汇报完工作,第一时间来到学生们所在的理论研究部。 刚走到门口,便听到了庄星苒的声音。 “还是不对,结果都和之前算出来的起始弹道不匹配。以馨、耀辉,你们带组员从上次的数据重新进行计算,每组再各自细分成两组,分阶段核算,方便出现不同结果时缩小排查范围。” “好的。” 众人没有异议,迅速分配好核算任务,井然有序地回归座位,重新投入到计算当中。 一时间,室内又剩下熟悉的拨算盘声。 短短一年多学习工作的时间,这些学生便以令人震惊的速度成长起来,飞快地褪去了当初的青涩,俨然都已成为能够独当一面的大人。 张树森在门口站着看了会儿,疲倦的眉目间尽是欣慰。 他心神一松,喉间的痒意便控制不住,抬手掩唇闷声咳了起来。 学生们这才发现他的存在。 庄星苒看到张树森的脸色,蹙眉问:“您生病了?” 张树森摆摆手,不甚在意地回答:“一点小感冒,晚上回去就吃药,没事。” 不同于自己的学生,张树森作为核武器研制项目的主要负责人之一,不仅要管理论数据,还要常常去往各地进行跟进。 如果说从前他是舍不得浪费一分钟,现在便是恨不得一秒钟能够掰成两秒钟来用。 庄星苒眉心拧得更紧,还想提醒两句,对方却已经岔开话题,询问起大家这段时间的工作进度来。 各小组组长简明扼要地汇报了这一个多月的工作情况,庄星苒也提起了自己组内正在进行的模型计算。 “我们得出的结果,和瓦列里安专家之前在模型方案课上提供的数据对不上。” 张树森接过写得密密麻麻的记录结果,问:“核算了吗?” “已经核算过三次了。”庄星苒回答:“但结果一直相同,不知是不是之前的初始数据有误,我刚才已经安排从头开始检查了。” 张树森点点头,对她的处理方法没有意见,只一边翻看着数据资料,一边道:“继续吧,我跟你们一起。” 说着,又掩唇咳嗽了好几声。 庄星苒心知是劝不动自己老师的,只好请保卫安全员取来感冒药敦促他服下,带领组员努力加快核算速度。 然而再快,这么复杂繁冗的计算仍旧花了九个多小时。 等结果再一次算出来,夜都已经深了。 这么高强度的连续工作,别说正生着病的张树森,就连年轻力壮的庄星苒等人都感觉有些精力不济,但没有人喊苦喊累,大家都专心致志地等待着最终的核算结果。 当张树森最后“哒”的一声按下手摇计算机的摇柄,仔细核对完数据抬起头,说出“结果计算正确”几个字时,好几个人都没忍住,欢呼起来。 疲倦不已的张树森鼓励了学生们几句,来不及休息,又接到工作匆匆离开。 肖钢最先按捺不住,挥了挥拳头忿忿道:“听阿努夫里左一个电子计算机,右一个全世界最先进,原来也没有那么厉害嘛,还不是有错误?还不如咱们的算盘呢!赶明儿我们就拿着数据再找他去,看他这次还能怎么说!” 这个提议,立刻得到了早就憋着一口气的众人的热烈回应。 原来早在三天前,庄星苒他们第一次算出数据不对时,便曾一同前往专家办公室,想找瓦列里安教授确认模型数据,却被他的助理阿努夫里轻描淡写地挡了回来。 “瓦列里安教授这周的课时已经教完,他还有很多其他的工作,要教的也不止你们这些学生。有问题就等下周授课时再问,不要耽误教授的时间。” 大家还试图争取:“我们只需要核对几个数据,看看到底是哪里出了错。既然教授不在,可以让我们再看一眼方案吗?看基础模型方案三那部分就行。” “重要资料是不可能给你们私下翻阅的。” 阿努夫里再度一口回绝,看向他们的目光里带上一丝蔑意:“哪里出了错?自然是你们的计算出了错。我们国家的模型方案数据,全部由目前最先进的数字电子计算机计算得出,怎么可能有误?与其在这里浪费时间,你们不如回去用那个古老的计算工具重新算,或许再算个十天半月的,就能算对了。” 显然,虽已经过去一年多,但阿努夫里却并未忘记初次见面时的不愉快,也一直没有改变自己的看法。说完,他便直接以工作繁忙为由将人赶了出去。 这也是众人回来后,卯足了劲儿昼夜不停反复核算的原因之一。 可是第二天,当他们拿着最终数据结果找过去。 阿努夫里却并没有意料之中被打脸的窘迫,甚至还十分自傲地再度重申:“我们的模型数据,绝不会有错。” 大家都当他是死鸭子嘴硬,心想等下次上课一定要和瓦列里安教授确认,让他再没法辩驳。 庄星苒却在阿努夫里经过她身边时,敏锐地注意到了对方眼中的一抹得色。 她眉心猛地一跳,心中突然涌起一个荒谬的猜测—— 会不会……是苏国提供的方案资料存在问题?! 如果他们之前拿到的数据就不对,那无论自己核算多少次得出一致结果,对于正确的模型而言都是错误的! 这样一来,阿努夫里看都不看他们的计算过程,便笃定己方的数据绝对准确,就也可以解释了—— 因为他们从一开始,就没有给提供华夏正确完备的方案! 第13章 荒漠龙吟13 庄星苒拔腿就走,立刻去同张树森反应了这个问题。 她的猜测引起了张树森的重视,后者当即上报这一异常,并迅速组织调查讨论。 苏国专家团代表经询问后倒没隐瞒,承认是现在开始用旧方案调换之前的教学方案。 这也是为什么庄星苒他们之前明明没有记录错误,算出来的结果却与最近课堂上瓦列里安公布的弹道数据不匹配的原因。 但苏国代表却坚持,他们的旧方案对于华夏目前的原子弹研究进程来说,是完全足够的。 对方耸了耸肩膀,表示:“核武器研制不是那么简单的,本来就是一个长期的过程。况且社会主义阵营,有一把保护伞就够了。” 只是这样的保护之下,隐藏的不过是相对而言态度更为温和的另类控制而已。 虽然之后经过多次协商施压,苏国最终承诺重新提供最新、最完备的技术方案。 但这件事无疑成了众人心头的一根刺。 大家更清楚地认识到,只要技术一天没掌握在自己手里,就要一天做好被别人以此要挟的准备。 复杂多变的国际政局关系,让试图“左右逢源”的苏国对华夏的态度变得暧昧起来。 不久之后,苏国原本应该根据协议提供的原子弹样品和图纸数据,没有按时送达华夏。 他们先要求有特定的储藏仓库,但等华夏加急将仓库建好,又以保密性不够为由一拖再拖。然而一直等到专家确认保密措施完善,华夏也没能等到苏国的启运信息。[1] 到这时,就算是成天只埋首搞设计和数据的庄星苒等人,也都明白“决裂的最后时刻”恐怕很快就要到来。 果然,在1959年6月,苏国单方面撕毁协议,以同西方国家“禁止核武器试验条约”会议谈判为由,拒绝再向华夏提供原子弹样品和相关技术资料,并下令撤走所有的援华专家。[2] 华苏两国的“蜜月期”,彻底结束了。 样品、原件、设备…… 原本承诺的所有援助全部撤回,就连已经给出的资料,也要原封不动的带走。 - “嘿!你们抄这些又有什么用呢?没有我们,这些结构和原理你们看得明白吗?” 阿努夫里手指夹着一根没有点燃的烟,居高临下地看着办公室地上或蹲或坐的这群年轻人,突然改用不太标准的中文说道:“你们这个样子,让我想起来你们华夏的一句俗语,瞎子点灯——白费蜡。” 话落,他自己先哼哼哧哧地笑了起来。 “你个——”王八羔子。 肖钢没能骂完,就被旁边的庄星苒喝止。 “继续。” 她只抬头看了一眼,飞快地吐出两个字,便立刻重新低下头,手上的动作只停了大概一秒。 肖钢看了眼周围和她一样埋头苦抄的同学,知道现在根本不是动口舌的时候,他多浪费一秒,就少一秒誊抄资料。 于是也不再看讨人厌的阿努夫里,握紧笔继续抄写。 阿努夫里有些不满意地挑了挑眉。 原本若是依照他的意思,是不会同意让这群学生进来的。但教授却摇摇头,道:“反正这些资料马上就要销毁,在这之前他们想抄便抄一些吧。” 不过……这样也好。 阿努夫里轻哼一声,走到庄星苒跟前,弯腰一把扯走她手下的资料,捏起一角,“啪嗒”按下打火机,当着她的面,慢悠悠地点燃那一小沓纸,扔进了脚边的铁桶里。 紧接着是肖钢、康以馨、钱耀辉…… 橙红色的火舌舔舐掉纸张上行的字迹,灰白色的烟雾升腾而起,办公室里很快蔓延开来一种焚烧的味道。 阿努夫里用图纸为火引,点燃嘴边的香烟,深深吸了一口,将平时最讨厌的几个人的神情看在眼里,心中泛起一股快意。 “你们不必这样看着我,就算这些资料给你们,你们也只能造出一堆废铜烂铁而已。” 他叼着烟从抽屉里取出最后一沓资料,分批往铁桶里面扔,眼见只剩一小叠,门口突然有人喊了他一句。 “嘿!还没弄完吗?基里尔说最后一个到的可没酒喝!” “来了!”阿努夫里扬声应了一句,将手中的图纸一股脑扔进桶里,拿起挂在椅子上的外套,匆匆转身离开。 他的背影一消失在门口,庄星苒便立刻跳了起来。 她一脚踹倒铁桶,抓着早就抱在手里的外套,直接朝还在燃烧的图纸扑了过去。 其余人这时也反应了过来,跟上去将旁边没被罩住、又没有烧尽的资料一通手忙脚乱的拍打。 不一会儿,火终于全部熄灭。 大家也顾不上可能会烫,直接用手从黑灰色的灰烬中扒拉出已经不完整的图纸资料。 “我找到半张,上头数据还挺多……” “这个看不出来,是不是弹道设计的啊?” …… 青年们你一言我一语,报告着自己“抢救”回来的资料。 十分突然的,不知谁哽咽了一声。 室内倏地安静下来。 众人看看身边手和脸已经黑的不能看了,却还紧紧抓着别人不要了的“垃圾”的伙伴们,鼻头一酸,控制不住先后红了眼眶。 “他娘的!” 素来温和的钱耀辉狠狠捶了一拳地面,咒骂出声。 康以馨伸出手摸了摸庄星苒烧卷了的发尾,带着哭腔说:“星苒,你的头发烧了……” 庄星苒看也没看那一撮头发,抱着怀里的资料站起来,说:“没关系,烧了,还能长。” - 苏国专家一撤走,原本形势一片大好的原子弹研制进程,进入了停滞阶段。 原子弹设计方案什么时候能拿出来?高纯度铀怎么提炼? 引爆装置怎么最大程度保证安全?爆炸范围算得出来吗? …… 一个又一个问题砸在众人头顶,而他们手里的技术资料甚至连四成都达不到,即便是已有的部分,也存在着大量的偏差和错漏。 国际上一片唱衰之声。 ——“离开苏国的帮助,华夏的原子弹研制事业就算再发展二十年,恐怕都做不出成果。” 但华夏既不信邪也不认命。 以苏国毁约时间命名的“596工程”正式启动。 没人帮,那就咱们自己来! 失去了苏国专家帮助,西北高原上核武器研究基地的建造也陷入困境。为了221厂能够顺利建设,张树森临危受命,带领一批研究员和技术工作者先行前往金银滩。 “你不回学校看看?”张树森看着会议室里最后剩下的庄星苒,道:“这次一走,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庄星苒想了想,回答:“不了,我留一封信,告诉他们要进行工作调动就行。万一去了被猜到,对他们也没好处。” 说完,她问:“您过会儿回去吗?回的话,我跟您一起去见见师母。” 提及许秀英,张树森神情黯淡了下去。 他点点头,说:“成,看到你,她也能高兴点儿。” 师徒俩忙完手头的工作,踩着夜色往家里赶。 院儿门虚掩着,张树森伸手推开,发现客厅里没有亮灯。 他有些诧异道:“今天这么早就睡了?” “嘭——” 一声重响突然从屋里传出,紧接着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像是谁摔倒又撞倒一片小物件。 张树森拔腿就往里跑,庄星苒也紧随其后。 “秀英——” 客厅的灯似乎坏了,张树森没揿亮,模模糊糊听到许秀英的闷哼,循着记忆快步走到边柜旁,打开了上面的一盏台灯。 中途还撞了好几下。 随着灯光亮起,屋内的情形也终于落入两人眼中。 许秀英摔坐在茶几旁,手边横着一根木头拐杖,右腿上绑着绷带和固定器。 她满头大汗,头发糊在脸颊乱糟糟的,周遭地上摆设摔了一地,十分狼狈。 “师母,您的腿怎么……” 庄星苒微微睁大眼,有些慌乱地要上前去扶,张树森已经先冲了过去。 “上个月不小心摔了一跤,现在都快好啦。” 许秀英在丈夫的帮助下在沙发上坐好,抬手将头发捋到耳后,看着冒出来的两人温柔地笑:“客厅灯前些日子坏了,我忘了喊人来修,是不是吓一跳?你们怎么今天回来啦?也不先打个电话说说,我好给你们准备吃的。” 庄星苒嘴唇动了动,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她看了眼旁边用手掌盖着脸的张树森,最后含糊道:“我们吃过了,师母吃了吗?” 许秀英点头,又就着灯光细细看她,说:“头发是不是剪过啦?好像比上次来要短,人瞧着也瘦了好些。是不是你老师总是让你忙这忙那?他自己就是个一忙起来什么都不管的,胃上老毛病一大把,你可不能学他,知道吗?” 客厅里就只有许秀英一个人的说话声,她絮絮叨叨的,语气温柔,好似要将这些日子以来没能见面说的话,今天一气儿都说完。 “我是不是太唠叨啦?”许秀英掩唇笑笑,又问:“你们这次是休假还是怎么样?能在家里住几天呀?” 庄星苒和张树森都低着头,没出声。 过了会儿,许秀英似乎明白了过来,脸上的笑意也跟着淡了些。 张树森狠狠搓了一把脸,抓住妻子的手,哑声道:“秀英,我对不住你。” 许秀英沉默少顷,问:“今晚能在家住吗?” 张树森脸上愧色更浓,他将额头抵在对方的掌心里,答:“取了行李,过会儿就得走。” 许秀英:“我还是不能问要去哪儿,去做什么,是吗?小苒也要同你一起去?那这回出去多久,能说吗?” 张树森哑然:“……不知道。秀英,这一次,我也不知道要去多久……” 这回,许秀英停了许久,才再度开腔。 她素来温柔的声音里带上一丝鼻音,却并没有责怪和埋怨:“我知道了,那你一定要照顾好自己,照顾好小苒。我等你,等你们回家。” 庄星苒忍不住眼眶发涩,她扭过头,用手背飞快地擦掉眼角的泪花。 而这一晚经历同样离别的,还有成百上千个家庭…… 第14章 荒漠龙吟14 首都火车站。 “去了你叔叔那儿要听话,人家可不像爹妈一样要惯着你,晓得不?然后到了那边,要是缺什么少什么写信回来说,我收到信了就托人给你带过去……” 一位相貌憨厚的中年汉子扒着车窗,满头大汗的,却仍旧伸长了脖子,不厌其烦地和坐在窗边年轻人絮絮说着话。 “呜呜——” 提示火车将要启动的鸣笛声响起。 男人有些慌乱地从口袋里摸出两个般大的鸡蛋,一股脑塞进青年手中,嘴唇动了动似乎还有话想说,但最终只化作一句匆匆的叮嘱:“路上注意安全啊……” 火车慢慢发动起来,男人往后退开几步。 一边挥手,一边跟着走。 然后是小跑。 青年紧紧抓着那两个鸡蛋,红着眼睛趴到窗上冲着外面的男人喊:“爸——我到了地儿就给你们写信!您快回去吧,别跟了——” 中年汉子实在跑不动了,撑着膝盖直喘气,还不忘继续同他挥手。 随着火车行进的速度越来越快,他的身影也越来越小,直到变成一个小黑点,再也看不见。 青年这才重新坐回座位里,他小心翼翼地将手中的两个鸡蛋塞进包袱里收好,一抬头看到自己对面坐着两个年轻姑娘,顿时涨红了脸,扭过头用肩膀蹭了蹭眼睛。 庄星苒收回视线,见身边康以馨还怔怔看着人家,便伸手扯了她一下。 康以馨回过神,不好意思地冲人笑了笑,也从口袋里摸出两个鸡蛋,递了一个给庄星苒,说:“我妈今早上给我煮的,你吃。” 她虽是笑着的,眼睛却有点红,里头还残留着一点羡慕的情绪。 庄星苒捏着鸡蛋扫了一眼周围,发现大家的眉眼间都挂着淡淡的不舍与愁思。 是啊,站台上送别的人那么多,却没有一个是他们的亲人。 他们将要跨越几千公里,到荒芜的高原上去,却不知道何时才能再回故乡。 他们怀揣机密,闭紧嘴巴,无法预测什么时候才能和家人诉说自己的荣光…… 心中的愁绪在颠沛的长途跋涉中暂时褪去。 一行人坐火车从首都辗转来到银川,又坐汽车改道兰州,一路奔波下来所有人都有感觉到有些吃力。 尤其陈雪芳因为晕车,反应最严重,脸色苍白、嘴唇起皮,整个人萎靡不堪,走路脚都是软的。 然而从进入银川开始,他们的行踪就处于保密状态,必须马不停蹄地改乘闷罐车去往西宁,再由当地部队军人用卡车护送前往海晏。 这一走,又是三天。 一路晃晃悠悠、颠颠颤颤地来到基地,即便是平时身体素质比较好的几个男生,这会儿也都是一脸菜色。 基地建在三千多米的高海拔地区,庄星苒和康以馨、陈雪芳互相搀扶着走下车,就被扑面而来的冷风呛了嗓子。 “好冷啊!”旁边赵莉缩了缩脖子,说话时唇边氤起一阵白雾。 金银滩平均海拔在3200米以上,年平均气温仅零下4度,几乎没有夏天。 这就是他们接下来要待的地方了。 对外称作“青海综合机械厂”,实为华夏首个核武器研制基地的221厂。 虽然大家早在来之前,便已对将要面临的艰苦有所猜想,但当历经数天终于站在这里,看着面前简陋无比的油毛毡屋,和荒芜冷冽的环境,才明白条件比想象中要更苦。 一点冷意落在庄星苒额上,她抬起头,看到黑压压的天空和纷纷下坠的雪花。 竟是突然下起了雪。 基地接待他们的领导叫石建中,见大家都抬头看雪,赶紧提高声音,招呼众人往屋子里去。 “高原气候就是这样,天气捉摸不定,今儿天可冷,大家先进屋去吧。你们刚上来,肯定还不适应,可别生病了!在这上头啊,生病就太遭罪了。” 然而,屋内屋外的温差其实并不太大。 粗陋的油毛毡房并没有多少御寒的功能。 石建中似乎听到了众人心中所想,笑着说:“现在条件还是好些了,最开始的时候,那才叫真的什么都没有。几顶帐篷睡不下我们一群人,只能把羊圈收拾收拾,铺层干草将就着睡,第二天吃饭的时候,还老觉得一股子羊粪球味!” 除了石建中,参与这次迎接会的还有基地里分别负责设计、建设和保卫工作的几位领导。 其中一位扬声打断石建中的话,大嗓门道:“我说老石你是不是有点毛病?咱科学家同志们一天都没吃啥东西了,你就非得在吃饭前说羊粪么?!” 他爽朗的调侃逗得众人都轻松笑起来。 石建中“哎呀”一声,“瞧我这……张主任、各位同志,今儿这都是特地为你们准备的,这一路真是太辛苦你们了!我这也不唠叨了,大家伙赶紧先吃着吧!” 用木桌拼接出来的大桌上,零零碎碎摆了十好几只菜碗,但真正的硬菜却只有正中间的那一碗午餐肉。 看分量大约是从两个罐头里扒出来的,凑了成人巴掌大小的碗,根本不够在场人分的。 但这,已经是基地里目前最好的口粮了。 因为地理位置太过偏僻,道路又不好走,各方面补给都十分困难。 不过众人也不是什么娇生惯养的公主少爷,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加上一路奔波的也确实都已经饿了,于是纷纷拿起碗筷吃起来。 庄星苒端着碗扒了口糙米饭,刚一嚼便顿了顿。 ——没熟。 高原地区低压缺氧,水的沸点随之变低,米饭也难以熟透。 庄星苒只停顿了一下,便接着咀嚼起来。 身边的人也皆是如此。 因为就是这样半生不熟的米饭,基地里最困难的时候甚至都吃不上,只能去找骆驼草籽充饥。 比起当初基地开拓建设时的条件,他们现在已经好上了不少。 吃完饭,石建中搬来一筐外皮已经不怎么新鲜了的桔子,一个一个亲手送到庄星苒等人手中。 最后,他笔直站在原地,庄重地朝众人敬了一个军礼,沉声道:“感谢各位的到来,辛苦了!” 水果在基地是稀罕物,大家伙半年都难得吃上一回。 这一小筐,是石建中一个月前得知首都的科学家要来,从自己的津贴里扣出款项,托补给队捎上来的。 他从始至终都没有说一句冠冕堂皇的话,但对这群放弃首都的良好条件、背井离乡来到这座艰苦高原的科研工作者们的敬重,全都装在了这一个小小的、并不新鲜的桔子,和一声朴素的“辛苦了”之中。 因为条件有限,只能几个人一起住大通铺。 庄星苒、康以馨、赵莉和陈雪芳四个人住一间屋子。 房间里除了床,就只剩一张缺了角的破木桌,上面摆着个已经灌好了热水的保温壶,只勉强够她们喝,哪够洗漱? 几个姑娘商量着省出两杯热水,将就着擦了把脸。 夜间温度比白天还要低上许多。 姑娘们把带来的棉衣扯开压在棉被上,几个人紧紧挤在一起,过了好一会儿,才感觉冰凉的手脚有了点温度,随后伴着窗外呼号的风雪慢慢陷入睡眠…… 半夜,陈雪芳突然发起了热,并开始上吐下泻。 她本来就因为不舒服没吃多少东西,吐到后面只有黄水,毫无气力地躺在床边,脸色苍白,眼睛却因为呕吐而布满血丝。 在高原上感冒发烧是很危险的,万一感染病毒发展成为肺水肿,严重时甚至会休克或死亡! 庄星苒匆忙披了件衣服去找人,但基地的医生也没有多好的治疗条件,只能开些退烧药,嘱咐多休息、多喝水。 陈雪芳虽吃了药,发热症状却没有缓解多少。 庄星苒三人只好轮流替她物理降温,直到东方既白,外面响起整齐划一的操练声,陈雪芳才终于幸运地退了烧。 来到基地的第一夜,就这么手忙脚乱地过去了。 翌日,确定陈雪芳状态好起来,睡眠不足的三人才顶着硕大的黑眼圈,匆匆赶往工作室。 到了地儿才知道,队伍里有高原反应的人不少。 胸闷头晕,心慌气短,让大家的工作效率呈直线降低,但即便这样,仍旧没有一个人喊苦喊累。 头晕了,就闭眼休息会儿,感觉舒服点了便拿起纸笔继续算; 气短,就跟着操练队伍一起锻炼,慢慢把体质提上去。 就这么坚持了大半个月,众人才基本适应基地的高原气候。 而这,却仅仅只是一个开始…… 第15章 荒漠龙吟15 “老师,您又没去吃饭。” 庄星苒站在张树森办公室门口,一脸“我就知道你在这里”的表情。 伏案工作的张树森听到她的声音,抬头看了眼墙上的挂钟,露出一点诧异的神色,似乎是没想到时间过得这样快。 他直起背正欲说话,忽然眉心一拧,又微微弓下腰去,左手捂在胃部轻“嘶”了一声。 庄星苒立刻快步走进去,放下手中的铁饭盒,端起旁边的茶杯一看,果然是空的。 她走到旁边重新倒了一杯水回来,张树森已经十分习以为常地干咽下了两颗白色药片。 庄星苒将水递给他,扫了一眼药瓶,发现并不是治疗胃病的,而是止痛药。 她皱眉拧开瓶盖朝里看了看,发现竟已经吃了大半了。 张树森见状解释道:“基地这个月的后勤补给还没来,卫生所没有我吃的药,所以才先用这个顶一顶。大多时候都不怎么痛,只是偶尔严重一点,这也是半年多前开的药,不是最近吃了这么多。” 他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水,最后说出重点:“你别写信同你师母说,免得她担心。” 庄星苒没好气道:“您既然怕师母担心,就按时吃饭,下次再看见您把止痛药当饭吃,我可不会替您瞒着。” 张树森端起饭盒告饶:“知道了知道了。” 他蹙眉咳了一会儿,眼睛还盯着桌上摊开的文件资料,朝庄星苒摆摆手:“你快回宿舍去吧,这季节外面风大得很,晚点天全黑了更不好走。” 庄星苒知道,张树森肩上的压力,比他们底下这群研究员要重太多。 基地承担核装置研究、实验、装配和高能炸药研制生产等工作的一、二厂区建设,必须要他来把关。一旦安全系数不达标,所有参与者都可能发生危险。 而最近他们主负责的原子弹设计方案,又因为一个关键参数而陷入了瓶颈。 而无论哪一项工作,都是必须殚精竭虑,不能有一丝一毫差错的。 庄星苒默了一瞬,最终还是没再说什么,转过身轻轻带上了办公室的门。 张树森沉闷的咳嗽声被挡在了身后。 庄星苒刚走到门外,天边忽地响起一声巨大的惊雷,仿佛就炸在耳侧,令她的心脏不受控制地狠跳了几下。 她抬起头,看到上方仿若近在咫尺的天空,厚厚的乌云层像一池被倾倒的墨,一股脑压下来,翻涌着,像要淹没整个基地。 庄星苒蹙眉,拢紧越穿越薄的棉衣衣领,闷头扎进呼啸的寒风中。 “这么大一颗石子儿飞你脑袋上,疼不疼啊?” 康以馨从庄星苒发间取下一颗指甲大小的碎石,看了眼即便已经关上,还是被风吹得猎猎作响的窗户,诧异道。 庄星苒抹了把感觉已经被吹皴了的脸,回答:“风太大了,刮脸上跟冰刀子似的,我都没感觉了。” 这时,陈雪芳拎着热水壶匆匆跨进屋,飞快地将门扣上,掩唇咳了两声,说:“水房没热水,说是井被冻上了,今天大家将就一下吧。” 她自三个月前到基地时生了那一场病后,低烧和感冒便一直缠绵反复,整个人已经瘦了一圈。 赵莉接过她手上的水壶,关切道:“怎么又开始咳了?明天去找孙医生再开点药吧。” “好。”陈雪芳脱了外套缩进被子里,声音冻得有点发抖:“今晚好像尤其冷。” “轰——” 一声炸雷将几个没有心理准备的姑娘吓了一跳,紧接着便听到头顶响起“噼里啪啦”的雨声。 雨水砸在屋顶覆盖的油毛毡上,声音特别大。 庄星苒躺在床上,不知怎么又想起了之前看到的那副“黑云压城”的画面,胸口有些发闷,辗转许久才勉强睡着。 第二天,她是被康以馨的惊呼吵醒的。 “天!你们头发眉毛上都起霜啦!哎哟,我也是,这怎么回事啊?” 庄星苒还有点晕乎,撑着手臂半坐起来,下意识在自己眉眼上一摸,果然摸到一层冰凉的霜,被手上的温度触到便化成了水。 她缩着脖子打了个喷嚏,感觉今天的温度似乎比昨天又低了许多。 果然,等她们穿好衣服推开门一看,便发现屋檐和树上都挂满了冰棱,地面也结了一层冰,踩上去直呲溜,根本没法走路。 就在大家都站在宿舍门口,为今天怎么去研究工作区而发愁时,一位年轻的士兵踉踉跄跄从远处走来。 只见虽然他两只鞋上都各绑了一道草绳,但裤腿和衣服上却仍有不少洇湿的水印,显然是在来的路上摔了不少次。 “各位研究员,张主任说今天天气情况太过恶劣,为了安全,让大家待在宿舍等通知。首长已经安排我们各连队在替主干道除冰了,应该很快就能同行,各位不用太担心!” 小年轻说完,又朝众人敬了一个军礼,这才转身趔趄着离开。 “这鬼天气!一晚上温度降得也太厉害了。” “是啊,看这情况,基地的建筑施工恐怕都得停下来。” …… 庄星苒听着身边众人的抱怨和担忧,再度仰头看向天空中一直没有消散的乌云,心里隐隐有些不好的预感…… 果然,一周过去,天气不仅没有好转,反而越发严重。 他们面临的据说是近几十年来最严重的冻害,不仅基地,整个海晏包括临近的几个县都受了灾。 土壤里水分结冰形成了厚重的冻土层,最先受到冲击的就是基建工程,根本不能动工。 其次,也是最重要的,是粮食的短缺。 通往外界的道路全部被冻住,车辆没法通行,后勤补给队伍自然也上不来,基地里成千上万的人张着嘴要吃饭,但仓库里的存粮却根本支撑不了这么大的消耗。 所有人都忧心忡忡,祈求着这场冻害快点过去,然而天不遂人愿,这个时间似乎遥遥无期。 基地供应的食物从最开始的米饭、馒头,变成了稀粥、腐乳和青稞面窝头。 不仅如此,分量也越来越少。 一场突如其来的□□,把基地上万人困在了这座3400米的荒芜高原。 如此又过了一周。 这天,庄星苒就着半碗几乎看不到几粒米的稀饭,咽下一个青稞面窝头,准备回自己的工号。 经过门口的执勤士兵时,她隐约觉得对方有点眼熟,便多看了一眼,发现是之前去他们宿舍区通知的那个小年轻,似乎是叫杨牧。 庄星苒正欲同人点头打个招呼,却见对方身形突然晃了晃,紧接着直挺挺朝前倒了下去! 她本能地伸出手将人托住,却因为连日来的食物短缺而没多少力气,多亏走在后面的肖钢眼明手快扶了一把,才避免了他们两人一同摔倒。 “这怎么突然晕倒了?我去叫耀辉,得先把他送到卫生所去才行!” 肖钢帮着一起将人扶到室内,便快速跑出去喊人帮忙。 庄星苒看到杨牧嘴唇惨白并不自主颤抖,外面滴水就能成冰的天气,他的额上却满是虚汗。 她猛地一怔,忽然意识到这似乎是低血糖的症状。 庄星苒不由想起来,他们这群从首都来的科研工作者,因为有额外的津贴补助,伙食向来是整个基地最好的。 而如果连他们都无法保证最基础的食物,那……其他人呢? 这时,肖钢和钱耀辉跑了回来。 两人二话不说,分别架住杨牧的一条胳膊,便往卫生所赶。 庄星苒回过神,立刻匆匆跟了上去。 杨牧在半道上便自发醒了过来。 他蒙了一会儿才想起来发生了什么事,看到前方不远处的卫生所,便立刻挣扎起来,直说自己没事。 肖钢和钱耀辉自然不听他的,架着人快步往前走。 杨牧看上去有些着急,但因为虚弱,声音并不大:“真不用去,我知道自己的情况,没啥事儿。” “你知道啥知道,要不是我和星苒手快,你脑袋都得磕出个血窟窿了!” 肖钢没好气说了他一句,随后扬声朝卫生所里的值班医生道:“孙医生,这位小同志刚才晕倒了,您赶紧来帮忙瞧瞧吧!” 孙超替杨牧做完检查,轻轻地叹了口气。 他转过身敲开一支葡萄糖,倒了半支进杯子里,又掺成一小杯温水递过去,道:“喝了吧。” 庄星苒盯着桌上剩的那半支葡萄糖溶液看了儿,突然觉得嗓子干得有一点发痛。 她抬头看向孙超,哑声问:“孙医生,他……是饿晕的吗?” 这个看上去只有十七八岁的少年士兵,是为了保证他们这群研究员的食物,活生生饿晕的吗? 第16章 荒漠龙吟16 孙超没有说话,但庄星苒已经从他的表情中得到了答案。 一旁肖钢和钱耀辉很是震惊。 饿晕? 他们现在每天的食物份额虽然不多,但也基本能够维持日常消耗,饿当然也是饿的,但应该也不至于到会饿晕的程度吧? 庄星苒问杨牧:“你们现在每天的餐标是多少?” 杨牧眼神闪烁了一下,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他闻到从杯口里冒出来的水汽里丝丝的甜味,忍不住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却并没有喝,而是将杯子放回了桌面,站起来向孙超道:“医生,我真的没啥事儿!现在基地物资紧缺,这个就不用浪费在我身上了,我还得回去执勤,就先走了!” 孙超“嗳”了一声,当即想要去拉他,庄星苒先一步有了动作。 只见她一手拉着杨牧的胳膊,将杯子一把塞进他手里,皱着眉半命令道:“喝!” “研究员同志!我……” 杨牧还要拒绝,却被对方冷着脸打断。 “你头上的虚汗都还没下去呢,是还想晕倒?真想回去执勤就把糖水喝了,不然你过会儿在路上摔了胳膊腿的,十天半月都回不去岗位!” 杨牧毕竟年纪小,一时被庄星苒的脸色和语气吓住,嘴唇动了动却不敢再反驳。 他担心留在这里还要被问问题,咬咬牙闭眼将糖水一口喝掉,嘴巴都没来得及抹,匆匆走掉了。 到了这个时候,肖钢和钱耀辉自然也从杨牧的回避态度里看出了问题。 孙超被面前的三个年轻人看得头皮发麻,无奈道:“具体我也不清楚,不过这两天,我这里已经来过十好几个低血糖眩晕症的战士了。” 庄星苒三人走出卫生所,都十分沉默。 钱耀辉突然开口:“咱们从宿舍来一厂区的这段路,每天都有人在定时除冰。我们起的也不晚,他们……得更早吧。” 肖钢一只手捂在肚子上,叹气:“我现在觉得胃里堵得慌。” 庄星苒和他们俩对视一眼,了然道:“那咱们先回去和他们说这事儿,然后再一起去找老师。” 肖、钱二人立刻响应。 “成!” “那咱们走快点儿!” - 一行人刚走到张树森办公室外,便听到虚掩的门内传出石建中满不赞同的声音。 “张主任,研究员们的口粮怎么还要你来省?咱们基地里有五个营的解放军战士,这事儿无论如何也轮不到你身上!” “啪”的一声,似乎是什么金属盒被搁在了桌子上。 “我听小孙说你去开了止痛药?你那胃病哪禁得住折腾?这几个窝头你搁办公室放着,放饭盒里隔水热一会儿就能吃。” “不用,你拿回去。”张树森语气听上去十分严肃:“难道你们现在是只省我们这几十号人的口粮吗?是,基地里有两千多号战士,可还有更多的技术工作者和工人!这么多人的粮食,可都得你们饿肚子省出来。你们现在平均一天吃了一顿没有?你自己说说,昨天到现在,你吃什么东西了?” 石建中稍顿,随即笑着道:“害!当年啃树皮、吃草根的日子我都过过,现在这一两顿不吃能有啥感觉?再说了,我手底下许多新兵蛋子们都还年纪还小,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消耗大,我给他们省一点是一点。” “是。”张树森道:“所以你省给你底下的兵,我把我的份额让给我的学生,不都是一样的吗?” “这哪儿能一样?!你是被中央派过来搞原子弹的!”石建中是个直脾气的,大概是被张树森的倔强气到了,大嗓门直接回道:“你要是倒下了,咱这工程怎么办?再说了,你就一个人,就算把口粮全省下来也就那么点儿,够什么用的?” 张树森倒一直很平静,反问:“咱基地里的人,谁不是来搞原子弹的?老石,我也是党员,现在这种情况,我怎么能心安理得地照吃一日三餐,看别的同志为我忍饥挨饿?就算我只能省出来一个人的口粮,那也能多帮一个战士!” 石建中窒了窒,还想再说,却突然听到身后的木门被敲了两下,随后响起一道清越却坚定女声。 “我也能省一半!” 石建中回头,看到庄星苒从门口走进来。 紧接着,一个又一个的研究员走到她的身后。 “我也行!” “我赞同!” “我们和所有同志共进退!” …… 因为地理位置的原因,基地的补给一直就比较困难,这次的冻害更是雪上加霜。 通往外界的主道路中段受害坍塌,石建中派出去接应补给队的队伍必须绕路改走另一条道,难度和危险性成倍增加,要花费的时间也没法预估控制。 眼见基地仓库里的存粮马上就要告罄,人力运输队伍却一直没返回消息,石建中急得口舌都长起了燎泡。 但他们这群当兵的,拿起木仓能上阵杀敌,下了战场自然仍要保卫人民! 包括石建中在内的所有战士,都是同一个想法,没有人对“节省粮食”的命令表达不满和抗议。 因为这是军人的天职! 遇到任何问题,只要他们还在,就不会让身后的人民先受到伤害! “报告首长,二厂区工程师刘立东同志、铁路施工队李方同志、建筑设计师陈笑然同志想要见您!” 一个年轻的战士快步走进来,朝石建中报告。 “领导!我们是代表各岗位同志过来的!不能独独让战士们挨饿——” 大概是担心被拒绝,刘立东三人没等回复,便高声嚷着急急走了进来,看到门口站着的一群年轻人,不由愣了愣。 原来,他们也是知道了目前基地的食物分配情况,作为代表过来和石建中表态的。 石建中看着面前形形色色、不同岗位的一群人,眼睛不由微微发烫。 你用生命保护的人们,同样愿意将守护回馈给你。 谁能不为有这样一群有情有义的同胞动容呢? “报告——报告——” 一声长长的,带着欣喜的声音由远及近。 “报告首长!接应补给的运输队回来了!西宁兵站派出六个连的兄弟,一起帮我们把物资背回来了!” 石建中闻言大喜,两手重重一击掌,一边往外走,一边大笑着连说了三声“好”! 庄星苒随众人一起跟在石建中身后,走到了基地的主干道上。 她看着那条长长的,几乎看不到尽头的军绿色队伍,感觉眼眶灼热。 解放军战士们用粗麻绳将重达几十斤的物资绑在身上,在零下二十几度的冰天雪地中走的满头大汗。 他们各个形容狼狈,但脸上却无一不挂着笑容。 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吗? 这一天,被冰雪覆盖的青海高原,在数九寒天的日子里,迎来了第一抹新绿…… 第17章 荒漠龙吟17 整个基地都行动起来,他们自发迎上去,接过战士们肩上、手中的重物,递出干净的毛巾,送上解渴的温水,帮衬着携手将物资送往仓库。 庄星苒看到一位战士踉跄着要栽倒,急忙上前将人扶住。 “多、多谢同志。” 对方气都喘不过来,被扶着身体也直往下沉,显然已经力竭。 庄星苒视线往下一瞟,发现他膝上布料竟隐隐渗出血迹!她赶紧用另一只手从后面托住对方肩上的麻袋,以减轻他的压力。 而一旁的赵莉看到情况不对也立刻上前,默契地和她一起将麻袋接过,另外有人将那名战士搀扶到一边去休息处理。 “这一袋子、恐怕得有七八十斤吧,刚才那位同志,裤、裤子上的血都快干了,也不知道扛着走了多远……” 赵莉一张脸因为用力而憋得通红,但更红的,是她的眼睛。 庄星苒默了一瞬,道:“咱们速度快点,能多搬几袋就多搬几袋。” “嗯!”赵莉重重点头应下。 众人拾柴火焰高。 大家干得热火朝天,基地那几个原本已经空荡荡的大仓库,逐渐被填满。 仓库管理员步履匆匆地穿梭于货架之间:“萝卜六十斤,两位同志,你们搁这儿就……” “行”字还没说出来,便被“砰”的一声打断。 “糟糕!”管理员慌慌张张跑到过道上,探头看了看,这才松了口气:“还好还好,苞米摔了也不碍事。” 庄星苒也下意识跟着他朝外看。 视线基本上被林立的高大储物架挡住了,只隐约看到大约七八米距离外的地上,一只麻袋从架子中间露出来大半。 “这是怎么看出来是苞米的?” 庄星苒有些好奇。 毕竟所有物资都统一用同款麻袋装着,今天人员混乱、时间仓促,肯定来不及整理。 管理员听了她的发问,有些自豪地笑起来。 “哪一行做久了,多少都会有点心得的嘛!虽然今天情况有点乱,但为了方便清点,我们在收货时,会默认将物资大体归置在原有储藏区域。B10货架往后都是储存干货的,看那麻袋的大小和掉的位置,我估摸着是从B13上格掉下来的干苞米。我二十分钟前收的货,应该不会错的!” 说着,像是为了证明自己,管理员夹着本子跑过去,隔着麻袋摸到里面玉米棒的形状,笑道:“瞧,我就说不会错嘛!” 他一边提起麻袋往货架上送,一边冲庄星苒和赵莉道:“两位同志忙去吧,我这边登记就行了。” 赵莉应了一声转身往外走,却发现庄星苒还站在原处,一眨不眨地盯着那袋玉米之前掉落的位置。 她拍了拍对方的肩膀,困惑问道:“怎么了星苒?你想什么呢?” 庄星苒却忽然右手握拳,狠狠砸了下左手掌心,眼睛亮得惊人:“我想到了!关键参数的算法!” 赵莉尚未反应,跟前人便已经冲了出去。 过了两秒,她终于回味过来对方刚才那句话的意思,顿时惊喜地尖叫一声,将走到她身边的管理员吓了一大跳。 赵莉不好意思地捂住嘴巴,声音里的喜气完全藏不住:“对不住对不住,我们先走了啊。” 说完,大声喊着庄星苒的名字追了出去。 - “……咱们已经知道内爆式比枪式的核材料利用率更高,但却因为数据和资料的缺漏,一直没法得出内爆式设计的关键参数。那如果我们从外往里推呢?我们可以用自己的爆轰试验数据,来逆推出这个参数!” 庄星苒飞快地在黑板上画出一个草图和几行公式,最后在重重圈出中间的那个“X”。 有人听完后,迟疑的小声提出意见:“可这个计算量,是不是太大了……” 除了试验将会产生的大量数据,还要根据不同浓度核材料的临界质量来反复验算。 不像目前他们从现有数据资料去推演,好歹算有个明确的框架和方向。 庄星苒提出的观点,完全就是从无到有,重新建立一个全新的数据库。 这简直是一个无法想象的任务! 但…… “但一旦成功,这将是华夏不依赖于任何国家,独立自主研发出来的属于我们自己的核武器!” 张树森将视线从黑板上调转向众人,声音竟难得有些按捺不住的激动。 华夏独立研发的原子弹! 在场所有人无一不露出向往且憧憬的神色来,光是想想,就觉得热血沸腾! 庄星苒“啪”地折断手中那一截粉笔,跨前一步,看着自己的老师和伙伴,斩钉截铁地说道:“我能算!我们一定可以算出来!” 她的语气和眼神太过坚定,全场都被她感染的斗志昂扬。 “对!我们肯定可以!” “搞出我们自己的原子弹!” …… 张树森的胸腔中,油然生出一种无法言喻的自豪感。 “笃笃笃。” 清脆的敲门声拉回大家的注意力。 石建中站在门口,手中拿着一个保密文件袋,对上众人明亮的眼睛,摸着下巴含笑问道:“我没打扰到你们吧?” 得到否定答案后,他走进室内,解释自己的来意:“总理知道咱们遭受冻害后,第一时间遣部队调配并运送物资,因为基地的电话打不通,他还专门拍了电报来。” 石建中将文件袋递给张树森,道:“这一封是专门给你们研发队伍的。” “总理给我们拍电报了?!” 年轻的研究员们抑制不住激动起来。 张树森笑了笑,从加密文件袋中取出电报纸,先扫了一遍,随后才郑重复述。 “苏国人说,华夏五个人穿同一条裤子,拿什么造原子弹?但他们不知道,咱们就算当掉裤子,也要把原子弹搞出来的决心![1]你们尽管放心,国家再难,也绝不会饿着你们这群搞原子弹的好同志!” 张树森抑扬顿挫的声音像一针强心剂,注入了众人的心脏。 想到那些饿晕的战士,那些花了半个月负重前行,徒步登上高原的解放军,没人不相信电报中所言。 当他们不分昼夜地埋首于各种原理公式和数据时,国家也一直站在他们身后,顶在他们前方! 张树森眼含热泪,高声对着自己的学生们道:“同学们,不蒸馒头争口气!这颗□□,就是替咱们华夏争这一口气的争气弹!你们有信心吗?!” “有——!” 年青一代们的回答,气势如虹。 - 从冬至夏,从夏至秋。 时光在一日复一日枯燥反复的计算和实验中过去。 一天的工作完毕,庄星苒从自己的工号上起身,细心将数据资料收进文件袋里,随后熟练地蜡封,上交存档。 试验计算的进度一直在稳步推进。 如果预计没错,大概再过两个月冷实验数据库就能完善完毕,接下来只等南边的核材料过来,就可以正式开始做爆轰试验了。 庄星苒走到厂区大门口,看到康以馨几人今天已经都等在那儿了。 陈雪芳见庄星苒脚下速度还是慢悠悠的,忍不住扬声催了一句:“哎呀,你快点儿!” 这时,几位化工工程师结伴从前方道路上走过,各个脚下匆匆,脸上却都喜气洋洋。 无他,只是因为今天是基地统一接收亲人来信的日子! 因为保密制度,基地人员寄出和收到的信件都必须经过检查,三个月才能得一封。 而且大家一年到头都是在重复着相同的工作,其实并没有多少内容可以写。 但单单只是看到家人普通的一句问候,便已让人觉得可贵。 “啊!我当叔叔了!”来不及等回宿舍,在路上便拆了信的钱耀辉,看到内容高兴地差点跳起来,“是个漂亮的女娃呢!嗳你们说我要准备什么礼物才好?我这还是第一次当叔呢,哎哟——” 他猛地弯腰“呸呸”吐了两口,皱着眉含糊抱怨:“这一口下去,我明天早饭都不用吃了……” 旁边有人捂着口鼻笑他:“让你不长记性,咧那么大一张嘴说话,你不吃土,谁吃?” 金银滩草原正式进入了休牧季。 大风呼啸着卷起枯死的草茎和碎石,走在外头稍不注意就会被灌上一口。 钱耀辉刚才就是“中了奖”,但这完全不影响他的好心情:“吃就吃,为了我可爱的小侄女儿,我乐意吃!” 众人嘻嘻哈哈地往宿舍区走。 庄星苒收到了两封信。 一封来自石凤杨安国等人,大意是说毕业分配了工作,基本都要离开首都,等到了单位再告诉她新的地址,另外一如既往地附了几道没有解的难题。 另一封则是许秀英寄来的,说给她和老师都织了件毛衣,等他们回家试穿之类的家常话,絮絮写了两大张信纸。 庄星苒用指腹摸了摸上面清秀的字体,拿起笔开始写回信。 第一件便是指责老师不听她的劝告,时常忘记吃饭,但也不用担心,因为她有好好监督…… 临睡前,庄星苒才终于写好回信。 她将两封信分别装好,仔细夹在书里,准备明天寄出。 金银滩的风一如既往的大,屋顶的油毛毡被吹得猎猎作响。 原本早已习惯了的风声,在今晚却闹得人睡不着。 突然,一声短暂的泣音在黑暗中响起。 庄星苒抿唇,听出来是康以馨的声音。 “嘿!干啥呀?今天收到信不应该高兴吗?”赵莉原本是想调节气氛,但话说到末尾也不由带上了哽咽。 康以馨大概将脑袋埋在了枕头里,声音闷闷的,断断续续地小声哭:“我,我想我爸妈了……” 庄星苒感觉到睡在自己身边的陈雪芳,抬起手抹了把脸…… 这一夜,谁都没有睡好。 不过等到第二天醒来,众人已经重新收拾好了心情。 因为大家都知道,现在没有那么多用以伤心思念的时间。 按照安排,今天轮到庄星苒和钱耀辉进行试验,他们要先去靶场一车间切割试验所需的炸药。 切割炸药产生的摩擦和热量会有爆炸危险,所以需要一边用铜锯切,一边用凉水浇灌冷却。[2] 庄星苒在一厂区门外同几个舍友告别,和钱耀辉一起继续往里走。 这时,有人在后面喊了她一声。 “星苒,老师有重要工作找你!今天的任务你和别人先换一下吧!” 康以馨闻言道:“我跟你换吧,本来明天也轮到我了。” 庄星苒摸了下她还有点肿的眼皮,说:“要不然我还是另外找……” “哎呀!我好着呢,你快点去吧,别耽搁了张老师的事情。”康以馨冲她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说:“我现在可是干劲儿十足,早点把争气弹造出来,我们就能早点回家了的呀!” 庄星苒听罢也没再说什么,转身往张树森办公室走…… 爆炸声响起的时候,庄星苒正坐在成堆的资料中间,查找着需要的数据。 墙上的挂钟“嘀嗒嘀嗒”发出轻响。 突然“轰”的一声。 庄星苒感觉心脏突然停了一瞬,随即猛地扑到窗口。 这声爆炸传到办公室,其实声音已经不是特别大了,但她却感觉耳朵嗡嗡直响,过了好一会儿才重新恢复听觉。 有人在外面喊起来:“糟了!靶场车间爆炸了!” 第23章 山河恸震1 “老师。” 庄星苒终于将这两个字完整的说了出来, 声音控制不住的颤抖。 对面的老人似乎有些诧异地挑了下眉,道:“你怎么知道我曾经做过老师?不过那都是很多年前的事啦!” 庄星苒看着面前这位除了头发变白,眼角、额头的皱纹更显深刻些, 其他几乎没有变化的张树森, 以及他身边正拿着手机在打电话的许秀英。 心想,这是神在她临死前, 赐予的美梦吗? 老师还活着, 健健康康的,和师母幸福的生活在一起。 “哎?姑娘,你怎么哭起来了?是刚才撞到哪里了吗?” 庄星苒感觉到一只手温柔地抚过她的脸颊, 听到对方的发问, 她才意识到自己居然落了泪。 许秀英穿着一条红棕色格子花纹的改良旗袍, 脖子上戴着一条白色的珍珠项链,齐耳的短发和从前一样, 染得黑黑的, 秀气的别在耳后。 还是那个温柔包容、气质出众的, 优雅又精致的老太太。 这触感实在太真实了, 让人忍不住去相信是真的。 如果死神接引灵魂, 用的是这样的方式的话, 有谁能够拒绝呢? 她愿意永坠梦乡,再不醒来。 但庄星苒又猛地想起自己的承诺,不由有些悲伤地想,如果她就这么死了,岂不是又将师母一个人落下了? “哎哟,这是怎么回事?怎么还越哭越凶了, 是哪儿疼还是哪儿不舒服呀?” 许秀英并未对庄星苒如此反常的行为露出异样的神色, 反而轻轻握着她的手腕, 关切询问。 庄星苒抿唇摇头,太阳穴突地泛起针刺般尖锐的疼痛,紧接着脑海中突然涌出许多不属于她的记忆。 原主同样叫庄星苒,是首都大学遥感科学与技术专业的一名大三学生,成绩优秀,家庭条件也很不错。 但因为父母很早就离婚,又各自重组了新的家庭,一直被踢皮球般踢过来送过去的原主,骨子里极端缺爱又缺乏自信。 在这样的情况下,她遇到了男友谢松。 谢松也是首都大学的学生,读的是电子与计算机工程,比原主大一届,还是他们班军训时的教官。 原主身体不是特别好,性格又内向,军训时不舒服也没敢说,结果便中暑晕倒了。 谢松不仅亲自将她送去校医院,在之后军训的日子里,也时不时多关注她一些,提醒她如果有不适不要强撑,及时请假。 然而这些教官职责所在的行为,落在原主眼里却是“英雄救美”和对方的关怀照顾,于是忍不住对谢松产生了好感和依赖。 谢松对她则一直是不冷不热的。 不主动,不拒绝,不承诺,也不负责。态度暧昧不清,说的最多的话就是“谢谢”和“多喝热水”。 直到有一次谢松去图书馆的电子阅览室做编程作业,意外看到了原主和她正在使用的笔记本电脑。 谢松没想到衣着朴素的原主家境竟那么好,刚上大学家里就给买了手提电脑。 要知道,他一年的生活费加起来,才够买对方手上那一台的。 从这以后,谢松态度大变,原主本就对他有好感,很快就被他的嘘寒问暖和甜言蜜语所打动,和他在一起了。 一开始谢松还没完全露出贪婪的丑陋嘴脸,没钱了会意思意思说管原主借,以后肯定会还。 但在发现原主对他完全有求必应后,便开始不加收敛,不仅要钱,倘若原主也没拿到生活费,给不出钱,他还会发脾气冷暴力。 最后甚至发展成言语贬低和控制—— “只是同学说两句话而已,你居然不信任我,真是太让我失望了。” “就你这样的性格,除了我还有谁会喜欢啊?” “你爸妈都不要你了,只有我会对你好。” …… 不仅如此,在谢松得知原主十分擅长编程,还曾得过奖以后,便理所当然地开始使唤她帮自己做事。 这两年多以来,谢松靠着原主替他发表的多篇SCI论文以及一些程序,年年都拿国家奖学金,在学校里大出风头。 按照剧情,谢松会拿着原主替他设计的飞控系统获得全国大奖,并卖出专利,最后拿到全额奖学金,和计院的校花一起出国留学。 而原主则因为接受不了这个结果,患上了重度抑郁,自尽而亡。 庄星苒穿过来之前,原主刚刚熬夜做出了模型机,谢松便打来电话,让她立刻将机子送去他实习的公司。 庄星苒现在抱着的箱子里装的,正是那个会让谢松一飞冲天的初代模型。 虽然一下子接收了那么多的讯息,实际上时间才过去不到一分钟而已。 庄星苒意识到自己并不是在做梦,而是从从前一样,再次穿越到了另一个世界,不由心头狂喜。 所以面前的张树森和许秀英都是真的! 他们在这个类似平行世界的时空中,健康幸福地携手走到了白头! 太好了。 庄星苒看着眼前精神上佳的两位老人,忍不住含泪喃喃:“真的太好了。” 许秀英没听清庄星苒说了什么,只见她面色发白、满头大汗,还又哭又笑的,便以为她是受了什么刺激,赶紧扶住她,关切道:“去那边树下歇会儿吧?你看上去似乎不太好。” “叮铃铃——” 庄星苒口袋里的诺基亚手机突然铃声大作。 她拿出来一看,发现是谢松,毫不留情地直接挂断了,冲许秀英点点头,说:“好的,谢谢您。” 开玩笑,别说谢渣男,现在就是天皇老子联系她,也比不上老师和师母重要。 三人走到右边的行道树下。 庄星苒正琢磨着要怎么同张树森夫妻俩多说几句话,并拿到联系方式。 突然,前面围站着的人群发出惊呼。 许秀英也匆匆往前走了两步,仰头看着不远处的高楼,口中“哎呀”一声,急道:“警察和消防怎么还没来?在那上面太危险了啊!” 庄星苒闻言,这才想起来之前看到的情形。 她抬头,看见那道站在楼顶钟面前左摇右晃的身影,仿佛随时都会被风吹下来,顿时也跟着提起了心。 伴随着急促的警鸣声,警察和消防差不多前后赶到现场。 然而眼见下面的消防救生气垫都吹起来了,楼上却一直没有看见警察的身影。 这时,一个年轻的保安满头大汗地从大楼里跑出来,冲消防员喊道:“几位兄弟,电梯控制室突发故障,大厦里的电梯全部停了,刚才的几位警官,还有另一部电梯里的乘客被困住了,得你们去帮忙把人救出来才行。” 这可真是祸不单行! “电梯里的先缓缓,把上面那姑娘救下来再说吧!” 旁边有人喊。 消防员倒也当机立断,立刻安排人员从楼梯上去救援。 这时,一个青年男人不知从哪里跑了出来,挡在消防员面前,上气不接下气地道:“我,我跟你们一起上去。我太太有严重的焦虑症和抑郁症,贸然说话会刺激到她的,只有看到这床包被才能安抚她的情绪。” 消防员蹙眉,道:“大楼里的电梯坏了,我们现在要立刻爬楼梯上去,你行吗?” 男人气喘吁吁,但却坚定点头:“行!” 突然,一直关注着楼顶动静的群众大喊起来:“哎!完了完了,要跳了!” 有人吓得赶紧闭上了眼,还有人则紧张地看了过去。 只见那女人弯下了腰,双手抱着身体蜷缩起来,整个人在楼顶边缘摇摇欲坠。 情况怎么看怎么危急! 男人看着自己的妻子,吓得脸色惨白,哆嗦着道:“糟了,她焦虑症发作了!我得马上上去!我得把让她立刻看到这个!” “这楼有二十层吧?爬楼梯赶得及吗?!” “太吓人了,我真怕她一个不小心就踩空了。” “上面风也好大,看她头发都全吹起来。” “我的天,这么高,怎么马上送上去?飞上去还差不多了……” 男人听着围观群众七嘴八舌的声音,抓着手上的那条粉色包被,闷头就要往里跑,可才跑出一步,便脚软跪倒在地。 飞? 站在后面的庄星苒眼睛一亮,垂眸看向自己怀里抱着的箱子…… 第24章 山河恸震2 “快把东西给我!等你上去你老婆命都没了!” 东城区第二消防大队队长陈志兵也顾不上其他, 弯下腰几乎是从男人手中抢过包被,招呼手底下的几个人,提步就跑。 “等等!”一道清脆的女声在身后响起。 接二连三的被打断, 陈志兵已经脑袋上急得直冒火了。 看到手下的队员下意识停住脚步, 他不由骂道:“现在是你们发愣的时候吗?!给老子速度点!” 而他话音才刚落,一个学生模样的年轻女生已经冲到了他们的面前。 陈志兵见状简直无语, 心道今儿是不是邪门, 怎么救个人中途出这么多岔子! 他眼一瞪,跟铜铃似的,看上去十分凶狠, 想说哪里来的小丫头别在这里碍事, 抬手就要将人直接推开, 却听见那姑娘沉着却语速飞快地开了口。 “消防员爬20层楼的时间达标线是2分45秒,可以被救人现在的情况, 却不一定能等到你们赶上去。” 庄星苒蹲下/身, 将模型机和电脑从纸箱中快速取出, 朝陈志兵道:“婴儿包被给我, 我能确保在1分钟内, 用机器将它送上去, 暂时稳定住她的情绪,剩下救人就靠你们了!” 陈志兵的理智告诉他,不应该在这么紧张急迫的时候,轻易相信一个如此年轻的学生的说辞。 毕竟对方身边那个造型奇特,安装着两个螺旋桨状物的机器他还是第一次看见,谁知道到底能不能飞? 可庄星苒话语中的沉着冷静, 以及双眼中让人无法质疑的坚定, 却令陈志兵不由自主地受到感染, 以至于产生了一瞬的动摇。 这时,围观群众之中又爆发出一阵惊呼。 是顶楼女人的一只鞋从上面掉了下来! 情况已经万分危急,一分一秒也不能耽搁了! 三分钟和一分钟。 幼儿园的小孩子都知道哪个更短。 陈志兵一咬牙,将手里的婴儿用小被子扔到庄星苒面前空出来的纸箱里,粗声甩下一句“你最好说到做到!” “走!”陈志兵一挥手,领着队员飞快朝大楼内跑去。 “她拿出来的是个什么东西啊?长得奇奇怪怪的。” “搞什么啊?居然真给了?!出了问题谁负责?” “一分钟之内送上去?她是能飞还是怎么?这种时候哪能出来乱说话的,这不是害人嘛!” …… 耳边全是围观者的困惑和质疑。 庄星苒却充耳不闻。 她动作利落地将一个塑料袋撕开,这是她跑过来之前,从张树森那里要来的。 随后快速用手将塑料袋搓成长绳装,一头绑住那床小小的婴儿被,一头系在模型机底部。 庄星苒摁下电源,机身上的指示灯正常亮起。 她直接往地上一坐,将手提电脑放在腿上,冷静地操作起来。 好在之前谢松催得急,原主没有关机便直接坐车赶了过来,不然光电脑开机就得花去两分钟,庄星苒哪里敢冒出来夸下这个海口。 原主制作这个小型无人机初代模型,主要是用来验证自己研究的遥控直升机飞行控制系统,实现自动悬停。 因此外观做的十分简单粗暴,看上去就像一个随意拼接组装的金属架子,怎么看都不太靠谱。 所以当“金属架”开始上升,周围那些因为不信任而骂骂咧咧的人,顿时都惊奇地睁大了眼。 “哎!那玩意儿上的两个螺旋桨转起来了!” “我靠,牛批啊,居然真能飞!” …… 想到被救人丈夫之前说的话,庄星苒担心女人看到婴儿被会过于激动,从而产生大的肢体动作,踩空摔下来。 所以她没有贸然将包被直接送到女人的面前,而是控制着无人机从她的视线死角飞上去,直到飞到建筑最上面的钟体顶端,才拐到女人所站的那一面,慢慢下降至她的面前。 - 宋玉雪感觉自己的脑袋里有无数个声音,叫嚣着、呐喊着,仿佛要将她撕裂。 她死死抱着自己,指甲陷进上臂的肉里,裸/露在外的皮肤上是深深浅浅的抓痕。 整个人控制不住的发抖,浑身的肌肉都在抽搐。 是不是从这里跳下去,一切都能解决了? 她可以躺进风里,从此不会再有痛苦,也不会再有折磨…… 跳下去就解脱了啊。 这个念头一浮现,便像恶魔的果实一样诱惑着宋玉雪去实践。 这一刻,好像痛苦和悲伤都远去了,只有一个声音不停地在她耳边低吟—— 飞吧,飞向自由,飞向解脱! 宋玉雪抬起头,双眼有些失焦地看向前方,感觉自己看到一片耀眼而纯净的白。 好似只要她跨进去,一切苦痛都会被净化。 宋玉雪几乎是全然的被蛊惑了…… 然而十分突兀的,那片云玉一般的白中,竟奇怪地渗出一抹淡淡的粉。 宋玉雪用力眨了眨眼,看到那粉色逐渐扩大,随后一只蓝色的喷水小鲸鱼从中一跃而出! 耳畔那些嘈杂的声音一瞬间全部远去了,宋玉雪心如擂鼓,仿佛突然从溺毙的湖中浮出水面,重新感受到外界的一切。 太阳很大,风也很大,而手中的绒被柔软。 宋玉雪忍不住将脸埋进手中的小被子里…… 突然,一只滚烫的大手突地钳住了她的手臂—— - “抓住了!抓住了!” “妈呀!真是吓死我了, 奇 书 网 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o m 我刚看着她差点就要跳下来了!” “还好她看到那块布就停了下来,不然可真是……” 众人正因为女人获救而庆幸着,而原本正在下降的“金属架”却像失去控制一般,直直栽了下来。 庄星苒徒劳的操作了几下,意识到是无人机电力系统续航不足,支撑不下去了。 机身在空中翻滚着直线下坠,“砰”的摔在水泥地面上,瞬间四分五裂。 “哎哟,这可真是可惜了。” “那机器应该蛮贵的吧?这么高摔下来恐怕是不能用了。” 群众们纷纷惋惜。 被救人宋玉雪的丈夫,刘韬则正对着庄星苒千恩万谢:“实在是太感谢你了姑娘,你留个电话,今天的一切损失,我保证都会补偿的!真的谢谢你!” 庄星苒冲他摆摆手,道:“没事,我自己做的机子,不是多贵的东西。” 而且她估摸着刚才那个高度,虽然机身损坏,但内里的接收器应该还能用。 说罢,庄星苒便在一众惋惜的目光中,往残骸走去。 - 时间退回到五分钟以前。 谢松坐在总经理办公室的沙发上,略微有些急躁地给庄星苒打电话,想催她再快一点。 没想到才刚打通便被对方挂断了。 谢松顿时心头火气。 他都跟庄星苒强调了几遍,这次的机会对自己而言非常重要,让她以最快的速度赶来,结果她拖拖拉拉不说,居然还挂他电话?! 邢卓看着面前这个实习生浑身散发出的焦躁,不着痕迹地宁了下眉。 他仰靠在真皮沙发里,手指在膝上轻轻巧了两下,安抚道:“不用这么急,现在市中心正是堵的时候,你同学慢点也正常,不如在样机送过来前,你提前讲讲这个飞控系统好了。” 谢松闻言一怔,有些紧张地舔了下唇,随即冲邢卓干笑了两声,应道:“啊,好,好的,邢总。” 他脑子里飞快地回忆设计方案书里的内容,选了几点干巴巴地和对方复述了一遍 邢卓撑着下巴,“唔”了一声,淡笑道:“这些我在你提交上来的设计书里都看过,很不错。还有其他的吗?比如设计初衷之类的?” 谢松一听,脑门立即开始冒汗。 这东西都是他从庄星苒那里拿过来的,哪里来的设计初衷? 谢松磕磕巴巴说不上来,愈发口干舌燥,端起桌上的杯子喝了口茶,道:“就是,呃,就随便做的。” 邢卓挑了挑眉,“这样,年轻有为啊。” 谢松放下杯子,重新拿起手机,冲他道:“邢总,我再催一催我同学。” 邢卓不置可否,随意点了下头,站起身走到落地窗边,拿出烟盒敲出一根。 谢松看着他的背影,轻轻呼出一口气,再度拨通庄星苒的电话。 这次对方倒没有拒接,只是一只没接直到自动挂断。 谢松眉心皱得死紧,“啪啪啪”地给她发信息。 【庄星苒你到底在搞什么?!人呢?怎么还没到???】 【我都跟你说了几次,这次是我们公司大老板亲自见我,非常重要!你就不能把我的话放在心上吗?!】 【这次要是被你搞砸了,咱俩也没必要在一起了,直接掰!OK?】 谢松握着手机,还在想着要怎么威胁庄星苒,突然听到邢卓在后面喊了他一声。 “在,邢总。”谢松赶紧站起来,慌忙道:“我正在催呢,我同学很快就到了。” 谁知邢卓却抬起那只夹着烟的手,点了点玻璃,眯着眼道:“不用了,我已经看到了,就是它吧。” 谢松有些摸不着头脑,快步走过去,看到对面巨型钟体前面的女人时,不由吓得低呼一声。 随后才看清对方面前悬停的无人机。 可不就是庄星苒设计的那个! 谢松大喜,正要回答,却看到机器被女人扯动后开始剧烈摇晃,顿时心脏都跳到了嗓子口。 好在女人很快被系着安全绳的消防员救下,而无人机在大晃了几下后也逐渐恢复了平衡,并开始匀速下降。 然而谢松一颗心才刚准备要放下,便看见无人机突然失控,直接翻转着朝地面栽去。 这么高的高度掉下去,那还不摔成渣?!而且老板看到这个情况,肯定会对模型机不满意了! 谢松在心中大骂庄星苒不靠谱,害他在领导面前丢这么大一脸。 谢松忍住不满,结结巴巴地和邢卓找补:“邢总,这次只是个意外,可能是我同学操作时出了什么差错……” 然而他越说到后面,对面邢卓的目光却越幽深。 谢松以为他是不满意,正要再保证几句,对方却又开口了。 “行,先下去看看吧,正好见见你同学。” 谢松有些不愿意,但邢卓已经提步迈出了办公室…… 那边庄星苒终于在众人的帮助下,将机身的残骸全部捡回箱子里。 她刚直起身,便对上了一个黑洞洞的镜头。 “你好,我是市电视台的记者。听群众说正是因为你的鼎力相助,我们的消防员同志才能及时救下宋女士。对于你之前用的那个飞行机器,可以详细说一说吗?” 庄星苒:“……只是一个还不完善的遥控无人机而已。” 记者等了等,发现她没有继续说下去的意思,赶紧继续追问:“那这个无人机是你设计的吗?你是大学生?还是已经工作了?是科技公司吗?” 庄星苒被记者一连串问题问的头晕,正打算随便说两句应付过去,突然被人扯住了手臂。 “星苒,我和邢总都等了你好久了。”谢松手上加大了力气,一双眼睛紧紧盯着庄星苒,示意她不要乱回答。 庄星苒扫了眼谢松身后站着的西装革履的英俊男人,轻轻眨了下眼,随即冷哼一声,甩开对方的钳制,凑到记者举的话筒前,语速缓慢而吐字清晰地回答道:“是的,这个无人机包括它所使用的飞控系统,都是我利用学习的闲暇时间,独立设计制作的。” 谢松倏地睁大眼睛,像是不敢相信对方居然会忤逆自己。他紧张地看了眼镜头,背过身挡住,在别人看不见地角度几乎是咬牙切齿地低声道:“庄星苒,你到底在干什么?!” 一直站在旁边没说话的邢卓在这时突然开腔:“小谢,这是怎么回事?你不是说这个飞控系统是你设计的吗?” 谢松脑门开始冒汗,他伸手抓住庄星苒的手腕,干吞了一口唾沫,道:“是,我之前没和您说清楚,这是我和我女朋友一起设计的。” 说着,他暗示的捏了下庄星苒的腕骨,警告地看了她一眼。 然而这一次,谢松却看到素来对自己唯命是从的女朋友,当着新闻记者和邢总,以及周围围观的所有人的面,再度甩开了他的手,然后露出一个困惑的表情,说—— “学长,你在说什么啊?什么女朋友?我都听不明白了。”庄星苒指着镜头,继续道:“你突然冒出来这么说,不是影响我找对象吗?” 谢松一下被她弄懵了:“我们在一起都两年了……” 庄星苒直接出声打断他:“不是吧学长,你不能就张嘴乱说啊!我们什么时候在一起过?有人知道吗?你该不会是得了什么妄想症吧?” 谢松嘴唇动了动想要反驳,却在这时意识到—— 他为了保持单身形象,方便四处勾搭猎艳,这两年确实一直以“公开恋情对女孩子不好”为由,哄骗着庄星苒和他地下恋,谁也没有告诉过…… 第25章 山河恸震3 现场后侧方在这时响起一阵不小的喧哗。 是宋玉雪在丈夫的刘韬的陪同下, 从大楼里走了出来。 她低着头,怀中紧紧抱着那条粉色的婴儿被,看上去憔悴又虚弱, 完全看不出是能够独立攀上顶楼钟的模样。 但周围却很快有人认出了她, 惊讶地喊出她的名字。 看上去竟是个小有名气的人。 原本正在采访庄星苒的记者似乎也很震惊,扭头冲跟拍摄像使了个眼色, 扔下一句“感谢您接收采访”, 便迅速朝那边小跑过去。 见众人的注意力都被那边吸引,谢松终于感觉放松些。 他尴尬地冲邢卓笑了下,旋即侧身挡住后者的视线, 压低声线和庄星苒道:“小苒, 你是不是听说了什么谣言?无论是什么事, 我稍后都会和你解释,你现在好好的, 不要让我在老板面前难堪, 好吗?” 谢松刻意放软了声音。 他刚才因为生气和震惊, 没有多想, 这会儿冷静下来, 倒是有点回过味儿来了。 庄星苒字里行间明显都是在埋怨他不公开恋情, 肯定又是和上次一样,听到外面的一些传言,又跟他闹脾气了。 但应付生气的庄星苒也不是什么难事,对方那么依赖自己,哄一哄、再吓一吓就行了。 谢松这么想着,又半哄半威胁道:“你听话, 不听话的姑娘可不招人喜欢。难道你真的要跟我闹到分手的地步吗?可除了我, 还会有谁对你这么好呢?” 庄星苒听着他运用自如的PUA话术, 和话里话外表现出来的自信,有点想直接将地上的箱子暴扣到他脑袋上去。 她冷下脸往后退了一步,寒声道:“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请你不要再缠着我了,否则我会报警告你骚扰的。” 谢松哪里在庄星苒这里受过这样的气? 他表情瞬间变得难看起来,习惯性想要发脾气,但是还没来得及发作,就被一对老夫妻打断了。 “姑娘,这个应该也是你的。” 许秀英将一块螺旋叶递给庄星苒,警惕地看了眼谢松,随后不轻不重拉住她的手往后退开两步,关切地低声问:“需要帮助吗?” 庄星苒胸口不由涌起一阵暖流,正要回答自己搞得定,许秀英的身体却忽然晃了晃,她吓得赶紧扶住对方。 张树森第一时间从后面托住了妻子的肩背,仔细观察她的脸色。 许秀英见状拍拍他的手背,道:“不要这么紧张,我没有其他哪里不舒服,应该是在大太阳下站久了。” 她说完,目光在自己丈夫和陌生的小姑娘脸上划了一圈,忽而笑了:“你们俩这表情怎么一模一样,都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 庄星苒偏过头,看到张树森紧拧的眉心,显然也和她一样,是因为许秀英刚才那满不在乎的语气而感到不满。 张树森也有些纳罕地看着庄星苒,觉得对方的关切实在来的有些莫名。可奇怪的是,却也意外的并不让人觉得反感,反而有种说不出的亲切。 “张教授?” 一道低沉的男声打破了三人之间的和谐氛围。 邢卓走到近前,尊敬地和张树森夫妻打过招呼,自我介绍道:“我母亲是您的学生。” 庄星苒听到这话,心念一动,忍不住多看了邢卓两眼。 试图从对方的眉眼中找出熟人的痕迹。 张树森也很惊喜,道:“是吗?你的母亲是?” 邢卓:“安雅,我小时候母亲还常常带我去拜访您和许教授。” 张树森恍然:“啊,我记得,你是叫小卓吧?” 邢卓闻言笑了,原本冷冽的五官跟着柔和了许多,他道:“是的,邢卓,没想到您还记得我。许教授是不是有点不舒服?要不先去我公司休息一下?就在后面不远。” 他说着,视线下意识跟着看向许秀英,却在中途短暂地对上了她旁边那个年轻女学生的眼睛,不由一愣。 失望?为什么她要用这样的目光看着自己? 庄星苒浑然不知地收回视线,遗憾地暗叹了一口气。 本来还以为是撞上了“故人之子”,看眼睛其实和以馨还有点像的呢! 那边张树森看着许秀英,心中想着去休息会儿也好,但后者却笑着回绝了。 “不用啦,我真的没什么事,不打扰你工作了,我们在前头坐公交回去就行。” 坐公交?那怎么行? 庄星苒立刻道:“我送您和老师吧,正好我要叫车回学校去,顺路。” 张树森好笑地看着她:“你又不知道我们住在哪儿,怎么就顺路了?” 庄星苒被他一提醒,倒也想起来,在这个世界里,张树森和许秀英的身份可能都已经改变了,更别说住处。 她摸了摸头,有些赧然道:“反正坐车,去哪儿都顺路的。” 许秀英心细,想的多些,以为她是想要借此甩掉缠着她的那个男生,便道:“那就麻烦你啦,小姑娘。” “我叫庄星苒,您叫我小苒就行。”庄星苒说完,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语气问:“我可以叫您师母吗?” 一旁邢卓看着她现在的模样,回想起对方之前面对谢松时那种冷酷漠然的态度,浑然是两个人。 眸中不由闪过几分兴味。 而许秀英听了庄星苒这个有些奇怪的请求,转眸看了眼身边的丈夫。 夫妻俩默契十足,张树森见状轻轻挑了下眉,表示自己确实不认识。 许秀英便收回视线,但当她对上庄星苒满怀期待的眼睛时,不知为何觉得心头一软,于是笑着应下了:“可以呀。” 庄星苒立刻弯眸笑起来,亲昵地挽着她的胳膊,道:“那我现在送您和老师回家。” “我送吧,这边现在不好打车。” 一直在旁边当背景板的邢卓突然开口。 张树森自然想要推拒。 邢卓便道:“若是母亲知道我碰到您和许教授,却就这么走了,肯定得骂我了。” 听他这么说,张树森倒也没再拒绝。 庄星苒见状急了,她还想多和老师师母相处相处呢! 这时,邢卓的视线落到她身上,语气中带了点打趣:“庄小姐是首都大学的学生,确实是顺路的,不如一起走吧。” 能一起就行。 庄星苒没想那么多,道了句谢便弯下腰要去搬箱子,却被邢卓抢先了一步。 她蹙眉看过去,对方倒是一派自然,既不见刻意也不见谄媚,只是一个举手之劳的小动作,习以为常的礼节性行为而已。 庄星苒便也没在意了。 一行四人就这么离开,被留在原地的真·背景板谢松看着他们的背影,忍不住咬牙骂了句脏话。 - 庄星苒没想到的是,张树森夫妻的住处居然并没有变! 还是首都大学旁边那栋灰扑扑的自建房。 张树森走在最前面,率先推开了门。 庄星苒看到这个几乎和上个世界相差无几的小院子,以及一眼就能看到的那棵桂花树,再看向前头相互扶持着往里走的张树森夫妇,眼睛一下子就红了。 她的梦,成真了。 “庄小姐?” 邢卓略带困惑的声音打断了庄星苒的情绪。 她有些不自在地别过脸,揩了下眼角,跟着走了进去。 经过院子里那棵桂树时,庄星苒没忍住伸手在树干上拍了拍,小声道:“七月,好久不见。” 风将树叶吹得摇摆轻响,仿佛是在回应她的话。 许秀英现在内厅门口,回身看到她站在树下,眼神微动。 她侧过脸和身边的张树森说道:“好奇怪呀,我竟然觉得这场景在哪里见过似的。” 客厅的墙上挂了许多的照片,都是张树森和许秀英同学生或者亲友的合影。 庄星苒仔仔细细找了一遍,最终失落地发现他们当年那一批学生,并不存在于这个世界的时间线内。 不过张树森却仍是那个为国家核武器研制,奋斗了大半生的核物理专家。 直到83年,他因为身体原因内退,又作为顾问在华物院继续工作了十几年,才正式退休。 庄星苒看完网上的资料,收好手机,突然若有所感地抬起头,对上了邢卓没有收回的视线。 她有些困惑地歪了歪头,问:“有事?” 邢卓并没有半点被抓包的窘迫,他将手中的茶杯放下,郑重开口:“庄小姐,我司有意购买你那套有关自动悬停飞控系统的专利,不知你什么时候有时间,详细谈谈?” 邢卓这话倒是提醒了庄星苒,这套飞行控制系统尚未去申请专利,她得尽快去处理一下,免得被不要脸的谢松抢了先。 不过说起这个,庄星苒难免觉得有些奇怪:“你不是谢松的老板吗?为什么你会相信这个系统是我做的,而不是他呢?” 邢卓轻轻笑了笑,道:“你之前使用无人机,我们正好在办公室里看到了。机器坠落时,谢松说肯定是操控失误。” 庄星苒听完,也不由露出一个带着讽意的笑容。 为谢松的愚蠢。 但凡他在原主和他讲解的时候多上一点心,也不会说出这样外行的话来。 或者如果他能稍微有点眼光,也应该知道这套飞控系统最重要的价值,在于自动悬停和平衡保持。 便不会轻易在邢卓面前漏了底。 邢卓见庄星苒一直没说话,以为她是在考虑价格,于是大方道:“庄小姐可以放心,辰宇给的价,绝对会是业内最高的。” 然而面前这个大学尚未毕业的年轻女孩,却睁着一双清凌凌的眼睛,泰然地迎视向他,沉着且自信地开口道:“专利不卖,不过邢总如果真的对我的飞控系统感兴趣,我们可以找时间谈一谈投资的事情。” 第26章 山河恸震4 邢卓闻言, 不禁轻笑了一声。 相比之前谢松畏畏缩缩那劲儿,他自然更欣赏庄星苒此刻展露出的,这种初生牛犊不怕虎的自信,所以难得好心地给予她提醒。 “庄小姐, 目前国内在做飞控的团队不少, 我公司的邮箱每天起码会收到五封以上的求购邮件。你这套系统确实暂时领先, 但却并不是唯一。你如果非得把它握在自己手里,很大概率是配件还没完善好, 类似技术便已经被大厂投入使用了。” 邢卓好整以暇道:“不能抢到第一, 这套系统便没了价值。但对于辰宇来说, 却只是稍早或稍晚一点而已。” 这就是现实,资本才是话语权。 没有资本扶持去应用,庄星苒这套技术只能烂在手里。而辰宇根本没必要花费数十倍的价格, 来买这一点“提前”。 做生意自然讲究利益最大化, 以辰宇的资本, 只会是“第一”。 邢卓认为自己已经说的很明确, 单凭这一套飞行控制系统,庄星苒的筹码实在不够。 不料庄星苒却淡笑着冲他摇了摇头,随即伸出一根葱玉般地手指指向自己, 道:“邢总,我不是让您投资我的系统, 而是——我。” 邢卓眉梢轻轻一挑。 为这个在他意料之外的答案。 “哎呀, 都说了没什么, 你可真够唠叨的。” 许秀英微微扬高的声音从厨房传出来。 坐在客厅的两人下意识看过去,看到张树森小心抢过许秀英手里的刀, 连连挥手, 道:“那切个水果也用不着你, 你去客厅,就这么把客人落在那儿算怎么回事?快去快去。” 许秀英看上去不太信任他,但确实不该把客人独自留在客厅不管。 于是她只好擦了擦手,端起旁边已经洗净不用再处理的几样水果,有些嫌弃地叮嘱丈夫:“那你注意点儿,别老是削个皮削去一半肉。” 庄星苒听了,忍不住轻轻笑出了声。 老师以前削铅笔就手法奇差,原来这个特点到哪儿都没变。 原本还想要继续说点什么的邢卓,这会儿也不愿破坏掉此刻温馨的氛围,于是收了声,跟着温和地笑了笑。 许秀英从厨房走了出来,看见两人便道:“在聊什么呢?聊得这么开心,来,先吃点水果吧。” 庄星苒起身走上前去接过她手里的果盘,回答:“没说什么,就是看到您和老师相处,觉得真好呀。” 说话间,她们很快走到了茶几旁。 庄星苒将果盘搁在邢卓面前,十分自然地招呼道:“多吃点。” 邢卓看着她这副主人做派,不由低低笑了声,打趣道:“原来今儿就我一个外人?” 庄星苒一愣,偏过头去看许秀英,果然后者也是一副奇异中带着好笑的表情,顿时有些赧然,却又不知道要怎么解释。 反倒是许秀英笑着开口:“说起来,我是真有种好像在哪儿见过小苒的感觉,光看着就觉得亲切呢!” 庄星苒听了心中自是一番无法言说的滋味,轻声道:“我也是,肯定是上辈子见过,您还对我特别好,所以我才会一看见您就想亲近。” 这一句自然被众人当成了玩笑话,大家说说笑笑的,这个小插曲也很快就过去了。 邢卓因为公司还有事,没过多久便提出要走。 临走前给庄星苒留了一张名片,道:“系统专利的事情,随时都可以联系我。” 庄星苒听他这么说,便知对方并未将自己之前说的话放在心上。 不过这也很正常。 想要站在高处的人看到你,要么你先走到同样的高度去,要么就得拿出足够令对方愿意为你弯下腰来的资本。 所以庄星苒接过名片,并未再多说,只道:“好的,我会尽快同您联系。” 邢卓利落地告辞走人,庄星苒却是舍不得的。 张树森和许秀英又都是极好的人,不仅不觉得她磨磨蹭蹭奇怪,还热情地留她吃了晚饭,最后以散步为由,一起送她回学校。 庄星苒在校门口和张树森夫妻俩告别,直到看不见他们走远的背影,才抱着纸箱来到车站坐车回家。 原主性格使然,平时并不怎么喜欢和人接触,除了大一时学校要求住宿,之后便一直在家里住。 家里不像学校定点断电熄灯,也方便她日常熬夜替谢松做些乱七八糟的作业和任务。 庄星苒循着原主的记忆,打车回到所住的小区,因为晚上光线不足,她一直走到单元楼下,才看到坐在旁边花坛上的谢松。 谢松看样子已经等了不短的时间,T恤后面都是半湿的,一见庄星苒便迎上来要帮她搬纸箱。 庄星苒侧身躲过了。 谢松见状也没强求,只做出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道:“怎么才回来?我都等了四五个小时了。看,手上脖子上全是蚊子咬的包。” 庄星苒蹙眉看向他,冷冷道:“我以为我下午已经表达的够清楚了。” 谢松挠脖子的动作一顿,腆着脸凑过去亲密哄道:“小苒,苒苒,你别不高兴了,肯定是你们班曹悦和你说了些有的没的吧?” 谢松这么久也不是白等的,他将自己最近的“行动线”从头到尾梳理了一遍,猜测大概率是和庄星苒同班的曹悦暴露了。 他装作一副很无奈的样子,继续道:“曹悦毕竟是你同学,本来我是不想和你说的。她从大一开始就常常私下联系我,约我一起出去吃饭什么的。我当然都没同意,不过我毕竟带过你们班军训,也不好直接拉黑。前几天,她突然跟我表白,我都有你了,怎么可能还看得上别人呢?所以我就很直截了当地拒绝了她。可能因为这个原因,她才会背后说一些空穴来风的话。” 谢松嘴上一套一套的,心里却在骂娘。 要是早知道会有今天这一出,他前几天在酒吧碰上曹悦,就该忍住不带她去酒店。 他习惯性伸出手想要去搂庄星苒的肩膀,结果还没碰到人,便被对方毫不客气地格开了。 “别碰我,脏。”庄星苒眸中的嫌弃毫不掩饰。 谢松一听,只当对方是知道自己出去开房的事情了。 可他特地在楼下等了好几个小时,又好声好气在这说了半天,自认已经是诚意十足了,没想到却得了庄星苒这么句话,顿时也来了脾气:“脏?庄星苒,讲点道理,要不是你不让我碰,我也没必要出去找吧?” 没想到还能听到这样的奇葩语录,即便庄星苒并不是原主,这会儿也一时被他气得不知道怎么回了。 谢松却将她的沉默当成了反省,想到自己过来示弱地目的,他不禁又放软语气来哄。 “小苒,你说第一次要留在结婚那天,我喜欢你,所以理解并且尊重你,这两年来一直没有越过那一步,但我毕竟是个成年男人……你放心,别的那些人都只是逢场作戏,我的心只在你这里。如果你不喜欢我这样,那我以后就不约了,我为你守身如玉,从身体到心都只属于你一个人,行不行?” 听完他这一段话,庄星苒感觉自己接下来几天吃饭,恐怕是见不得一点油星了。 “别了,你的心我可要不起。我们本来也不算在一起过,你爱怎么着都和我没关系,只是麻烦你以后不要再来找我了。” “庄星苒,你到底什么意思?没完了是吧?!” 谢松左说右说都说不通,早就被惯坏了的脾气再也压不住,扬起眉毛斥道:“下午的事我都没打算和你计较了,真要我和你提分手是不是?你难道不清楚你自个儿什么情况?你以为还有谁会要你?” 庄星苒懒得和这渣男继续浪费时间,甩下一句“总归不用麻烦您”,转身就要刷卡进居民楼。 谢松气得跳脚,下意识便伸出手去想要去抓她。 不料庄星苒就像背后长了眼睛似的,扔掉箱子反手扣住了他的手腕。 谢松尚未来得及反应,便感觉下面一阵剧痛,直接跪倒在地。 “你……”脸涨成了猪肝色的谢松抖着手指着庄星苒,却因为疼痛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可见对方那一脚踹的力度之大。 庄星苒居高临下看着他的惨状,心道自己当初在基地跟战士们学的招数倒还没全忘光。 她拍了拍手,指着旁边的监控摄像头,道:“别再来骚扰我,不然我真的会报警。” 不知是那天的威胁起了作用,还是身体原因,总之接下来的几天,庄星苒都没再看到谢渣男是身影。 这天,她背着电脑在约定时间来到辰宇,前台小姐领她来到邢卓的办公室。 对方签完文件,抬头一看见她,不带恶意地打趣了一句:“我还以为庄小姐因为上次的话,不打算来拉辰宇的投资了。” 庄星苒却回的认真:“我只是要准备的充分一点。” 邢卓笑笑,引她在会客区沙发坐下,又亲自倒了茶,才问:“所以庄小姐的意思,还是不卖专利?” 庄星苒点头,在对方并未遮掩的遗憾目光中,从包中取出手提电脑,往邢卓的方向一推,再度开口:“这套自动悬停系统,我免费赠予辰宇,一分钱都不要。” 邢卓听完,右眉不禁高高挑起。 不得不说,庄星苒的一言一行,似乎总在他的意料之外。 庄星苒继续道:“我看过您以前的采访,您在采访中说,想要开辟国内没有的民用消费级无人机新领域。而我,能够保证辰宇在这一领域,最少五年内都处于绝对领先地位。” 科技更新迭代的速度永远超乎人的想象。 一时的领先是没用的,但如果有五年,便足够吃掉“这一块蛋糕”的绝大部分。 可飞控系统虽然是无人机的关键技术,却只是其中之一。想要保持绝对领先,光靠这一项技术可不行。 邢卓心想,还没走出象牙塔的大学生,考虑问题果然还是太简单。 庄星苒似乎听到了他的心声,紧接着道:“除了那一套自动悬停系统,未来五年内,我也将免费供职于辰宇,这期间我在民用无人机领域的所有研发成果,包括但不限于飞控系统、动力系统、起落装置等,都将无条件免费供辰宇使用。如果到时我没有实现承诺,这些成果同样全部归属于公司所有。” 听到这里,邢卓不由坐直了身体,终于真正正视起面前这位年轻的学生来。 暂且不论庄星苒说的其他方面,单以她在计算机领域的天分而言,五年时间能够创造的价值也绝对不会低。 只这一份孤注一掷的魄力,便值得人尊重。 但—— 邢卓手指在沙发扶手上轻敲了两下,道:“庄小姐做计算机的,原来还懂物理吗?”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不仅懂物理,还会做核/弹呢! 庄星苒听出对方话语中隐藏的质疑,笑了笑,道:“兴趣所在而已,而且,我的专业其实并不是计算机,我学的是遥感技术。” 邢卓搭在沙发上的手猛地一顿,一直不动声色的脸上终于露出几分震惊的神色来。 所以说,庄星苒只是凭兴趣爱好,便设计出了无数本专业高精人员都尚未做出来的飞控系统?! 第27章 山河恸震5 邢卓掩饰不住的神色变化, 令庄星苒后知后觉自己刚才好像在无形中成功装了一波,心底也不由觉得有些好笑。 而邢卓注意到对方眼底的笑意,也意识到自己在一个小姑娘面前失了态, 顿时迅速敛下表情, 不自在地轻咳了两声。 他将自己的失态归结于, 对方总是顶着一张年轻又无害, 甚至称得上天真腼腆的脸, 却时不时语出惊人, 不按常理出牌。 这就好像你清清楚楚看到一只小白兔跳进灌木丛里,结果一阵窸窸窣窣之后,却突然从里面跳出来一头老虎,怎么不让人感觉反差和震惊呢? 但震惊归震惊,邢卓并没有真的被说服。 是骡子是马,总得拉出来遛遛才知道,光凭嘴上说, 看不到真本事肯定是不行的。 庄星苒也清楚这一点。 但正如她自己之前和邢卓所说的“准备充分一些”,今天自然不是空手而来。 庄星苒做了一份非常详尽的无人机方案, 囊括机身、机翼、动力系统、飞控系统等全套内容, 从空气动力学、流体力学、材料学等多个方面, 详细阐述了目前市面上存在的几个主体民用遥控直升机结构上的优缺点, 并给出了数个理论化解决方案。 除此之外, 她甚至还特地编制了两个较为复杂的程序, 用以模拟自己设计的无人机在多种情况下的平衡性和稳定性。 “这些全部是你三天内完成的?”邢卓简直觉得不可思议。 他确实小瞧了庄星苒,这一份方案和几个模型,足以她敲响任意相关行业龙头企业的大门, 也能够支撑住她在面对任何投资者时的底气。 庄星苒十分诚实地表示:“平衡性电子模型是之前制作试验初代机时便编写的, 这几天只是做了一些改进。” 可即便这样, 也已经足够证明她的能力以及全面性。 庄星苒讲解的声音停下。 而邢卓的视线又在电脑屏幕上顿了一会儿,才重新抬起头看向她,神色明显比一开始认真了许多。 他续上了之前的话题,问:“你先前只说了五年失败的结果,那如果成功呢?你想要什么?” 庄星苒显然早已想好,脱口而出道:“我要一个专业级别的研发工作室,并要求辰宇在开辟民用消费级无人机市场的同时,不阻碍我进行工业级无人机的研发测试。如果我帮助辰宇做到了在消费级无人机领域五年内的绝对超前,这期间工业级领域的所有成果,归我所有。” 邢卓怔了怔,他本以为她对方会要钱、要股份,要一切能够将她五年成果立即变现的东西,却没想到庄星苒再一次出人意料。 但他没用多久,便想明白了庄星苒的意图—— 她从始至终就没有想过要替谁打工一辈子,她只是要一个能够提供最有利条件,让她进行初始研发的平台。 庄星苒明确知道,以她目前的个人实力,是远不能在短时间内将脑中的构想全面实施的。只有借助业内顶尖的平台,才能在最短的时间内占领市场,掌握最核心的技术,并从中获取她所需的资源以及人脉。 五年后,消费级领域的市场蛋糕,大体应该已经被瓜分的差不多了,想要再从中获利,拓展工业级领域显然不失为一个好方法。 这样的野心和魄力,却出自一个刚刚二十岁的女孩。 邢卓不得不承认,自己和她处于同一个年纪时,这两方面都比不上对方。 “庄小姐,你说的这个‘投资’,我很感兴趣,但我也需要认真考虑一下。” 邢卓语气郑重。 庄星苒表示理解,利落地收起电脑,准备告辞离开。 邢卓起身亲自送她。 两人站在电梯口,都没有说话。 邢卓看着显示面板上不断变化的数字,又侧过头看向身边素面朝天的庄星苒,不知哪里来了股莫名的冲动,突然开口道:“庄小姐,马上快到午饭时间了,不如一起吃个饭?” 庄星苒脑袋里还在思考昨天碰到的一个程序bug,冷不丁听到身边人发问,还愣了愣。 对上邢卓温和的视线后,庄星苒确认对方是在和她说话,于是十分随意地摆了摆手,道:“不了,我还有作业没做完,明天上课要交的。” 说罢,电梯这时也正好到了。 她毫不犹豫地跨进去,按下楼层和关闭键,在电梯门合上的间隙,再度和门外的邢卓挥了挥手:“再见,邢总。” 二十七年来第一次主动对异性发出用餐邀请,却遭遇滑铁卢的邢卓,看着面前紧闭的电梯门,无声地摇头笑了笑。 但也并未放在心上,经过总经办时交代秘书联系相关部门,十五分钟之后开会。 - “……据了解,三日前市中心钟楼跳楼事件的主人公,著名攀岩运动员宋玉雪女士,因为女儿在两个月大时因她的失误俯卧窒息而亡,而内疚不已,并因此患上抑郁症、焦虑症等多种精神类疾病……” 车载电视播放的内容吸引到庄星苒的注意力,她看向屏幕,正好看到画面里宋玉雪在丈夫陪伴下,憔悴的从墓园出来,却被众多摄像机围着的镜头,不由皱了皱眉。 事故发生的第二天,刘韬便联系了她,亲自带上礼物和赔偿金同她道谢。 庄星苒也是从对方口中得知了宋玉雪的情况。 虽然这个突如其来的孩子,打断了宋玉雪的职业规划,但她仍然为肚子里的新生命而感到欣喜,经过反复考量后,最终还是决定暂时放弃得来不易的亚锦赛名额,等生下孩子后再去追寻梦想。 但没被重视起来的产后抑郁,令她的情绪和精神都受到了严重影响,而孩子的意外更加重了她的病情,这才发生了当日的“跳楼事件”。 “哎,你看网上的新闻没有?听说宋玉雪根本就不喜欢孩子,女儿是她看着捂死,故意不救的呢!” 后座突然响起一个男声。 “啊?不会吧,虎毒还不食子呢!当妈的怎么可能做得出这种事?” “有什么不可能的,她怀孕的时候事业正是如火如荼,马上就要代表国家去参加亚锦赛,说是当时就打算流掉的,不知怎么没做手术,结果生下来又埋怨孩子耽误了自己的事业,对孩子不管不顾。” 先开口的男人好似是当事人,站在道德的制高点指指点点:“哎,有些人啊,真的配不上妈这个字。这不得病了么?我看呐,真是报应……” 庄星苒实在听不下去了,她回过头打断了身后两人的对话:“您是亲眼看见了吗?” “啊?”被打断的男人愣了愣,反应过来有些讪讪道:“那我哪儿能看得见,网上都在这么说啊……” 庄星苒道:“既然没有亲眼所见,就请不要因为网上的传言,而对别人的伤口恶意揣测并横加指责。语言暴力和行为暴力,并没有太大的区别。如果对方因为这些传言而受到伤害,那说出这些毫无根据的恶意言论的人,包括你在内,全都是施暴者。” 男人因为庄星苒的话,脸猛地涨红起来,正好这时公交提示到站,他迅速起身往车门走,嘴里还小声骂骂咧咧着:“什么啊?大家不都那么传吗?还施暴者,有病吧……” 公交车上路人的话,新闻里记者恨不能将镜头贴到人脸上的画面,和几日前宋玉雪紧紧抱着婴儿被的场景,全部混合在了一起,庄星苒感觉心里沉甸甸的。 庄星苒能做的事情并不多,也没法去捂住所有谈论者的嘴巴。但她本以为这件事应该不久就能过去,却没想到在媒体和网络的“煽风点火”之下,竟有了愈演愈烈的架势。 甚至再度与她联系在了一起。 “什么?你的意思是让我借这件事,替辰宇打广告?你们这样跟吃人血馒头有什么区别?” 庄星苒蹙眉高声反问。 坐在对面的公关部经理,不着痕迹地扫了眼主座的老板,缓着语气对庄星苒道:“庄小姐不要说得这么难听,什么叫吃人血馒头?” 他试图说服对方:“这件事的讨论度现在本来就很高,我知道很多人在利用这个话题造谣博眼球,但你用无人机救了宋玉雪是事实吧?你马上就要入职辰宇,作为公司代表和媒体如实阐述,辰宇将要面世的产品,在这次营救事件中起到的作用就行。我们还会为市消防部门捐赠十辆新的抢险救援车,这是在做公益啊!” “可是以辰宇的影响力,这样的做法只会让这次事件更受关注。你们难道没有看到网上现在对宋女士以及她的家庭,所造成的伤害吗?甚至有人在往他们家里寄花圈!” 庄星苒语气严峻。 “你们口中的宣传和公益,根本就是在扩大对她的二次伤害!我不认为这样的行为,用捐赠救援车掩盖就可以被称之为公益。” 她撑着桌子站起来,看向默不作声的邢卓,道:“如果这就是贵公司的企业文化,那我想或许我并不适合辰宇。” 第28章 山河恸震6 小邢总准备招收一个还没毕业的大学生, 进重点项目管理组的消息,这两天公司的中高层都已经知道了。 公关部经理赵瑞是不知道这学生的专业能力到底有多强,让老板亲自招待, 但性格倒是挺不知好歹的。 他看了眼脸色不佳的邢卓, 显然是同样感觉到了冒犯。 于是赵瑞也没再忍着,似笑非笑地“嘿”了一声, 对着庄星苒摇摇头, 道:“现在的大学生,稍微有点能力,就把自己当成回事儿了。你知道什么叫成本,什么叫回报率吗?工作经验没有, 气性儿可真大。多少优秀毕业生、研究生甚至是博士,都想要拿辰宇的offer, 你一个还没毕业的学生, 倒不必把自己看的太重要。” 庄星苒并未因为对方的话语而生气。 她接到电话过来, 以为是谈入职和合约的事情,没想到谈完还有这么一遭,只是觉得失望而已。 庄星苒看着赵瑞, 语调平和:“追求利益最大化无可厚非, 但法律只是最低限度, 很多事情不是不犯法就可以去做。我想,道德应该永远凌驾于二者之上。只是在利益的驱使之下,很多人会忘记这一点。” “我本以为像辰宇这样的大型企业,会自觉自愿担负起更大的社会责任,就算无意去解决, 也不应该随波逐流去踩上一脚。” 后面这句话, 庄星苒是对着邢卓说的。 她表情淡淡地冲面前二人点了下头, 拿起自己搁在一旁的书包,转身离开。 “啪嗒。” 办公室门轻响一声,被从外面带上。 室内一时安静下来,赵瑞觑着老板的脸色,也没贸然开口说话。 邢卓的手机在这时响了起来,他按下接通,喊了声:“爸。” 对面老爷子声音中气很足,问:“妇女报联系过公司了?” 邢卓:“前两天来过一趟,他们准备组建一个关爱孕产后女性健康的基金会,想要辰宇出资。” 邢建柏“嗯”了声,道:“我听老李讲了这个公益项目,挺好的,你怎么给拒绝了?那个运动员产后抑郁跳楼的事情,连我都听说了,这不正好可以让社会多关注关注这一方面?” 老李是《首都妇女报》的第一任主编,和邢老爷子关系不错。 “因为投入和回报没法成正比。” 邢卓有理有据:“基金会不会以辰宇为主体宣传,后续运营也麻烦,还需要源源不断的管理投入。但像这次这样的热点事件是很短暂的,过去了就不会有什么人关注了。给消防部门捐赠救援车,不仅投入更少,效果也更直观有效,同时还能和有关部门维系良好的政企关系。” 赵瑞在一旁听的连连点头。 同样都是做公益,当然是选择少投入,高回报的那一种了。 但邢建柏显然有不同意见,他声音沉下来,甚至带上了指责的意味。 “邢卓,不是所有的价值都能用回报来衡量,这一点是我没有教会你。明明需要帮助的是那个运动员,你却选择捐赠消防部门,这不是做慈善,是在投机取巧吃热度红利!” 自邢建柏退了以后,公司的事情基本已经不管了,少有的几次话事,都是和儿子的决定存在分歧。 听着电话里传来地沉默,邢建柏心想这次大概率又是和以前一样,话不投机半句多。 于是他准备直接吩咐邢卓把基金会的事情落实下去,不料对方却先开了口。 “刚才也有人和我说了差不多的话,说我所谓的公益,并不是公益。” 邢建柏一听,倒是笑了:“公司还有人敢和你这么说话?” 他当然了解自己的儿子,虽然年轻,但行事风格却极为雷厉风行。因为他身体的缘故,邢卓自成年起便开始接触公司,因此积威甚重。 邢卓意味不明地哼笑了声,道:“还没招进来呢,就是新闻里救人的那个首都大学的学生,想让她配合公司做一波宣传,结果人直接说不认同辰宇的企业文化,板着脸走了。” 这下邢建柏是真的大笑起来,连声道:“赤子之心哪!这一点你该向人家学习。我看基金会的事情,就可以给她去跟进嘛!” 邢卓默了会儿,道:“我懂您的意思了,基金会我会让人去处理的。” 赵瑞见老板挂断电话,小声问:“那救援车……?” 邢卓敲敲桌子,道:“还是捐,不过宣传方面注意一点,配合相关部门就行。基金会你去跟妇女报跟进,以董事长的名义出资。” 这是真纯做慈善啦? 赵瑞有些惊讶,心道老董事长果然余威还在,小邢总居然这么轻易就同意了。 他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拿起笔记本准备离开,走到门边却听到邢总喊住他。 赵瑞转过身,看到邢卓已经回到了办公桌后,正在翻阅一份资料。 他问:“还有其他吩咐吗?邢总。” 邢卓手上动作没停,语气平常道:“你联系一下庄星苒,让她尽快来公司入职。” 赵瑞无语,他多少是个管理,几分钟之前才语气不善的怼了人家一顿,让对方认清自己。 现在就打电话请人回来入职,这不啪啪打自己的脸么? 邢卓半晌没听到回答,抬起头,稍稍挑起一边眉毛,问:“怎么?难道让我亲自打电话吗?” 赵瑞:“…………” - 赵瑞自然不会把这些事情和庄星苒说,只道原本的宣传方案董事长没有通过。 并在电话中热烈赞扬了一番庄星苒的赤子之心,同时告诉她公司已决定和《都市妇女报》联合成立公益基金会,关注孕产后女性健康。 最后代表邢总和公司,诚挚邀请她尽快入职。 得知辰宇的决定后,庄星苒考虑再三,最终还是在两天后正式入职。 然而对于她这个突然出现的年轻空降兵,研发部,尤其是分配在她手下的那一组,非常明显地表达出了排斥。 虽然这组成员大多都是入职一两年的程序员,但也个个是毕业于各大高校的精英,被一个本科还没毕业的学生来管,谁服气啊? 于是庄星苒入职的第一天—— 她安排组员会议,结果规定时间过去十几分钟了,成员才终于姗姗来迟; 她安排分配的任务,半天不见有人上交,等她过去催促,组员却集体表示—— “组长你到底懂不懂啊?这个任务量,怎么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完成?” 而庄星苒的解决办法,也十分简单粗暴。 她直接抱着电脑来到大厅,活动了几下手指,道:“既然大家觉得我不配当这个组长,那就这样,你们谁能在专业上打败我,我就亲自去找邢总,主动卸下职位,能者居上。” 组员们一听,第一反应是觉得她口出狂言。 组内总共七人,每个人都具有多语言经验,并各自有最擅长的方面,庄星苒一个非本专业的本科生,哪里来的勇气一次性挑战所有人? 于是众人利落应下了这个挑战,然后在七小时的车轮战中,接连落败。 搞研发的人心里大多都没什么弯弯道道,实力至上,谁强谁就牛逼。 庄星苒露的这一手,以绝对实力收拢了组员,并且直接在研发部一战成名,只用了半个月的时间,便和众人打成了一片。 在这期间,她还接受了妇女报的采访。 那篇整合宋玉雪及其亲人,和事故亲历者、旁观者的报道,最终以《上行的梦想与下行的爱,当我被抑郁裹挟也仍旧记得爱你》为题发表。 文章不仅还原了事件真相,也描述了产后抑郁症的严重性与危害,呼吁社会对孕产后女性的心理及生理健康引起重视。 在媒体、网络以及日常生活中,都引发了大量讨论。 而相比于庄星苒这边的顺利,谢松的日子不可谓不惨。 因为临近毕业,他暂时中断了在辰宇的三方实习,回到了学校。 结果没两天就被两个月前约过的一个高中女生找上门,说怀了孕,孩子是他的,不生就给钱去堕胎,否则就找到学校老师那里去,说他搞未成年。 谢松震惊:“你不是说你成年了的吗?” 女生吊着眼看他,烟喷了他一脸,道:“我身份证上小一岁啊,哥哥。” 谢松当然怀疑她其实根本没有怀孕,可是对方病例、b超单各种证据握一手,还有他们当时开房的床-照,真宣扬出去,那他的评奖评优和留学名额都可能会受到影响! 谢松不敢冒险,只好花钱消灾。 不料对方却捏准了他这一点,一周内来来回回“堕”了三次。 没了庄星苒这个移动ATM机,谢松自己的那点点存款花光了不说,又找人借了小一万,才终于将这事儿搞定。 没了钱不能出去浪,在学校还得吃糠咽菜暂且不说,最重要的是他的毕业论文也出了大问题。 原本谢松的论文选题并不是“直升机自动悬停技术”,是某次看到庄星苒在做这方面的调研,觉得比自己之前的好很多,便临时和导师更改了选题。 毕竟他这两年早就白拿惯了,一直都是默认庄星苒的所有成果都归属于自己。 可谁能想到庄星苒突然石头脑袋开了窍,居然不理他了呢? 导师一直催着交论文初稿和设计模型,谢松都没做过,上哪儿交去? 庄星苒因无人机设计入职辰宇的消息不是秘密,报纸媒体都有报道。 他根本没法挪用对方之前给过他的方案,否则一顶学术不端的帽子扣下来,他连业都毕不了! 谢松急得头发都掉了不少,每天早上起来照镜子都感觉自己快秃了。 这么一拖再拖,眼见就要到交稿截止线,他实在没办法,偷偷去网上花钱找人代写。 谢松靠着欠一屁股债,好不容易把毕设暂时混了过去,却没想到在马上要领毕业证书的当口,被人在学校论坛爆出了他毕业论文代写抄袭,以及借院学生会主席职位以权谋私,贪污经费和赞助,私生活混乱并多次骚扰低年级干事。 逻辑清晰,证据确凿,辩无可辩。 谢松最终在众人的唾弃中,被学校撤销了毕业证书和学位证书,定下的奖学金和公费留学名额也泡了汤。 而一直暧昧的校花则在得知他追求自己期间脚踏N条船后,利落地甩了他一巴掌,彻底断绝了往来。 谢松连毕业典礼都没参加,灰溜溜地从寝室搬了出去,在逼仄的租房里浑浑噩噩过了几天,突然在一天醒来时,猛地发现自己的生活是和庄星苒分手后才每况愈下的。 谢松一骨碌从床上翻坐起来,暗暗道:庄星苒才是他的福星啊,就算再挨上两脚,他也得把人哄回来! 第29章 山河恸震7 “叮铃铃——” 设计三组开放式办公区的座机一响, 所有组员立刻停下手上的工作,整齐划一地扭过头,看向离机位最近的陈雅怡。 陈雅怡挂断电话, 不负众望地偷笑着朝大家伙点了下头,随后走到庄星苒的工位旁, 轻轻叩了下她的桌子。 研发部组长本来都设置有单独的办公室, 不过庄星苒大多是待在开放办公区,便于和组员随时沟通。 庄星苒虽然没有领导架子,但是总归职务摆在那里, 而且本身实力又强, 大家自然都服气,因为她年龄最小, 便亲昵地称她为“小组长”。 “小组长, 大厅前台说楼下有你的快递需要签收, 让你现在下去一趟哦~”陈雅怡话里带笑,最后一个字更是拐的七扭八扭的, 满是调侃。 庄星苒随口应了声, 又敲下一行代码,才跟反应过来对方刚才说了什么似的抬起头,脸上表情十分无奈。 从上周开始, 每天都会有她的同城快递准时送到公司。 有的时候是花,有的时候是甜点或饮料,倒都不是什么很贵的东西, 但却每天准时准点, 两点四十必到。 庄星苒搭着椅背回过头, 果然看到组员们都眨巴着闪烁着八卦光芒的眼睛, 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 庄星苒佯怒道:“都看着我干嘛?工作全做完啦?唐辞, 昨天开会讨论的自动返航模型,数据开始跑没?子明,风速平衡模拟的程序写完没有?还有淼淼,你……” “小组长你每次不好意思的时候,话就特别多哦!” “我从两点半就开始等着了,果然,‘卡点哥’绝不迟到。” “两点四十就是240,爱死你,我的妈耶,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小组长你真的不知道是谁吗?会不会是你的同学啊?” 面对众人七嘴八舌的调侃,庄星苒完全招架不住,忙不迭地溜了。 因为最近忙着测试一项新功能,庄星苒一直没将这事儿放在心上,但现在看组员们的反应,她也不由觉得苦恼起来。 这事儿不快点解决,恐怕用不了多久,整个公司都该知道有个“240”的卡点哥在追求她了。 电梯下行时,庄星苒回顾了一番原主以前的经历。 在遇到谢松之前,她每天独来独往,生活重心只有学习,别说男生了,女孩子都接触的少。虽然成绩名列前茅,但因为性格孤僻内向,在班里更像个隐形人,从来没有过追求者。 遇到谢松之后,社交范围就更小了,每天给他忙里忙外的时间都不够,哪还有时间去接触其他人? 因此对于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卡点哥”,庄星苒也是摸不着头脑。 总不会是谢松浪子回头,上次被她一脚踹的差点断子绝孙还不死心,想要来找她复合吧? 不过应该不太可能。 毕业季前夕她在校园论坛上爆了谢松的料,本意是想让学校从重处理,没想到竟还连带着牵扯出许多其他人的爆料,现在论坛首页还飘着好些学生联合声讨他借钱不还的HOT贴。 怎么会有钱给她买花买礼物? 电梯“叮”的一声打开。 因为是工作时间,宽敞的大堂没几个人,因此庄星苒一眼就看到了站在前台的高大身影。 以及摆在他面前那束十分夺目的红玫瑰。 邢卓发誓自己并不是一个热衷于八卦的人。 只是他经过前台时,刚好听到配送员口中“庄星苒”的名字,便下意识往那边多看了一眼,当即被一束成人臂长的红玫瑰闪了眼。 他便随口问了一句:“研发部庄星苒的?” 不料前台的姑娘是个事无巨细的,听见他发问,也不管他想不想听,一箩筐全抖落了出来。 “是的邢总,这一个半星期以来,每天两点四十都会有庄组长的同城快递,大概是男朋友或者追求者吧?好甜蜜的呢!” 邢卓默了默,原本要走向电梯的脚步一转,来到前台。 玫瑰花束虽不小,但包装材质十分普通,造型也是花店最常见的款式,没有什么花样,显然并不是精品,估计也就百来块的价格。 邢卓垂眸扫了眼玫瑰花,有些挑剔的得出结论。 花束中央插了一张小卡片,大概因为配送员交接置放的原因,有些摇摇欲坠。 于是他伸出一根手指打算将其往里按一按,不料刚碰到,卡片便从画中掉下来,落到大理石台面上。 邢卓再一次保证,他真的不是故意要看上面的留言。 只是卡片不是折叠的,掉落时刚好有字的那一面朝上,所以他才看到了。 “宝,我昨晚去输液了。输的是——想你的夜。”[1] 庄星苒刚走到邢卓边上,便听到对方捏着一张卡片,面无表情地说出这么句话。 庄星苒:“……” “啊,抱歉,我不是故意看的。” 邢卓掀眸看见她,第一时间表示了歉意,但抽搐的嘴角和眸中掩饰不住地笑意表明了他此刻的真实情绪。 “就……这个话还……唔,挺别致。” 微微颤抖的嗓音,证明邢卓憋笑憋得着实有些辛苦。 庄星苒深吸了一口气,抿唇无语道:“你想笑就笑吧邢总,憋着不累吗?” “噗——”邢卓终是没忍住,将卡片递向庄星苒,再一次道:“抱歉。” 而站在一旁的前台小姐也低头掩唇,瘦削的肩膀抖得厉害。 庄星苒听到那句话时,心里便已经对“卡点哥”有了猜测,毕竟她认识的人里,能够油到这个境界的,也只有一个人了。 接过卡片一看字迹,便更加确定了。 字体整体向右偏,竖勾的勾为水平,正是谢松的写字习惯。 大概是怕庄星苒不收,之前的礼物都没留过纸条,现在可能是觉得送了一个多星期差不多了,可以收网了,于是留下蛛丝马迹表明心意。 庄星苒冷着脸将手里的卡片揉成一团,塞进旁边的垃圾桶,冲前台的女孩道:“甜甜,以后要是还有这样的快递,你直接帮我拒收就行,不用打电话去研发部了。” 方甜连忙点头,又指着台上的玫瑰,问:“那今天这个呢?” 庄星苒可不想要谢松的东西,但这么大一束鲜花,扔了似乎也有点浪费,于是她四下扫了眼,看到台上两边摆着的花瓶,便道:“不然用来插花?” 方甜正欲点头说好。 邢卓却突然淡声开口:“谁家大堂迎宾用红玫瑰的?别人来访还以为是来参加婚礼。” 方甜偷偷瞟了邢总一眼,心说去年合作花店送错,前台摆了整整一个月的红玫瑰,似乎也您也没发表过什么意见。 但既然老板这么说了,她自然还是选择默默闭紧了嘴巴。 庄星苒听了邢卓的话,觉得挺有道理,于是道:“那甜甜你看能怎么处理吧,实在没什么用处扔掉也行。” 方甜下意识看了眼邢卓,见对方没再有什么表示,才浅笑着应下。 - 走进电梯,庄星苒顺手帮邢卓按下总经理办公室所在的楼层,脑袋里则在思考下楼前正在编写的程序。 邢卓与她并肩站着,余光扫到她木木地盯着电子显示屏,再一思及刚才对方处理玫瑰花的态度,心中隐隐有了个猜测。 “和男朋友吵架了?” 语气不轻不重,像个关怀年轻下属的好老板。 然而回应他的却是沉默。 就在邢卓以为庄星苒是不想回答这个问题,故意假装没听见时,对方突然飞快地说出一长串专业术语,然后一击掌,略带兴奋地自言自语道:“想到解决办法了!” 电梯刚一抵达研发部楼层,庄星苒便迫不及待地从半开的门缝中挤了出去,头也不回地小跑离开。 完全被遗忘的邢卓直到电梯门合上,才摇摇头轻轻笑了声。 庄星苒一回到办公区便沉浸在了工作里,等将大体结构写完一抬头,才发现时间已经快八点了。 旁边摆着陈雅怡给她从食堂打来的饭菜,没动两口,这会儿早就冷了。 庄星苒端着饭盒去茶水间用微波炉加热,等待的两分钟里,摸出手机查看信息。 几条营销短信之后,一长串都是同一个陌生号码。 【小苒,我送给你的玫瑰花,你怎么扔掉了?我在垃圾桶里看到它,心也跟着一起碎掉了。】 【我真的知道错了苒苒,是我对不起你,你以前对我那么好,我却没有好好珍惜,我保证从今以后一定好好爱你、保护你,原谅我好吗?宝贝。】 …… 诸如此类。 当然还有些类似“想你的夜”那样的土味情话。 庄星苒怕看下去被油的吃不下饭,后面的点都没点开,一股脑全选删除了,然后熟练地将这个号码也拉进了黑名单。 她没将这事儿放在心上,谢松本质就是个欺软怕硬的怂货,没什么本事,特长是撒谎和吃软饭,根本不足为惧。 之后谢松又用其他的号码给她发了几天短信,庄星苒懒得再一次次拉黑,干脆直接换了个新号码,这才清净。 这天,因为第二天学校有事,庄星苒在公司加班到晚上十点,收拾好东西下楼准备去路边打车,经过广场花坛时,一个黑影突然从旁边阴影里蹿出来,紧紧抓住了她的手臂。 “小苒,我送的礼物你怎么都退回来了?是不喜欢吗?为什么要换手机号码?我都联系不上你了。今天不是周末吗?怎么也要加班?难怪我在你家小区外等了一天都没等到你,你一个女孩子加班到这么晚,回去不安全的啊,我送你吧……” 谢松胡子拉碴的脸在路灯昏暗的光线下更显憔悴。 之前为了买论文和日常生活,他在一些非正规平台借了不少钱,本以为毕业找到了工作就能还上,结果不仅没拿到毕业证,钱也越欠越多。 因为逾期未还,最近已经有好几批社会不良人士找过他了,谢松说到底也只是个刚毕业的学生,根本不知道没还钱会是这样的场面。 顿时吓得不行,这才突然一改原本温水煮青蛙的计划,急着跟庄星苒表明身份。 却没想到庄星苒真那么狠心,不愿意和他再有半点牵扯,甚至连电话号码都换掉了。 这怎么能行?不找庄星苒,他欠的钱怎么办? 谢松抓得太紧,庄星苒挣了挣,没挣脱,寒声警告道:“松手。” 谢松听后,不仅没松,手上还又加了两分力气。 庄星苒有些吃痛地皱了下眉,提起右脚就踹,却被早有准备的谢松挡了下来。 庄星苒正要改变招式反击,对方却从口袋里摸出一把弹-簧刀,抵在了她的腰侧。 第30章 山河恸震8 庄星苒停下动作, 这时才发现谢松身上散发着浓重的酒气。 是了,以谢松的性格,如果不是喝了酒, 肯定不敢做出当街拿刀胁迫人的事。 晚十点的市中心,夜生活才刚刚开始, 离他们所站位置十几米的人行道上, 便有三俩结伴行走的路人。 因此庄星苒并没有太过害怕,但也担心自己叫人会刺激到他而受伤,于是尽量表情平静地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谢松声音有些发抖, 想来是第一次做这样的事情, 自己也非常紧张。 “我真的不想做什么,小苒。我只是想好好和你聊一聊, 我们在一起那么久, 我从来没有伤害过你, 是不是?我是真心知道错了,想要求你原谅……” 庄星苒目光向下一扫, 道:“这就是你所说的让我原谅你?” 谢松舔了下唇, 嗫嚅道:“你不给我机会啊,你们小区的保安都不让我进了,电话你也不接, 短信不回,还拉黑我,我也是没有办法。你让我送你回去吧, 我们谈一谈, 成吗?” 庄星苒默了一瞬, 点头:“行, 不过你先把刀拿开, 你这样我很害怕。” 谢松警惕地盯着她,问:“不会我收了刀,你就会喊人吧?” 庄星苒立刻道:“不会的,你也说我们曾在一起那么久,我的性格想必你也是知道的。谢松,你是不是遇到了什么困难,你可以好好跟我说,能帮的我肯定会帮你,你把刀收起来,可以吗?” 闻言,谢松似乎有所松动。 原本隔着一层薄薄的布料抵在她腰上的刀尖往后移了一点。 庄星苒用余光紧盯着他的动作,正准备找机会夺刀,身后突然有人喊了她一句。 刀尖立刻再度压回,谢松似乎很紧张,庄星苒甚至感觉被抵住的地方衣服似乎被扎破了,泛起一阵锐痛。 因为和国外分部员工开会,邢卓也忙到这么晚才下班,刚走出大门,就看到了庄星苒那个眼熟的书包,以及和她站得很近的男人。 员工的感情生活,就算是当老板的也管不着。 但公司不允许办公室恋情,他只是看看和庄星苒站在一起的男人是谁而已。 邢卓给自己找了个完美的理由,朝两人走过去。 谁知走到半途时,却被一个反光的东西闪了下眼,虽然很快就被男人用身体挡住,但他确定自己没看错。 ——那是一把刀。 邢卓心下一跳,稳住声音喊庄星苒的名字。 虽然背对着,但庄星苒也听出了喊她的人是邢卓。 感受到腰间的刺痛和谢松明显警惕慌乱的情绪,她不又腹诽对方怎么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她差点抢下刀的时候来。 “让他走,别让他过来。” 谢松侧身挡住刀,慌张又急促地低声警告庄星苒。 庄星苒担心他刺激过头真的伤害自己,连忙扭过头冲邢卓道:“邢总,您……” 邢卓停在了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语带训斥地开口打断了她的话:“庄星苒,我一直在等你的邮件,不是跟你强调了几遍方案明天要急用,今天一定要做出来?事情没做完就溜,你这样的工作态度是不想干了?” 他们今天都没见过面,哪说过什么方案邮件。 庄星苒顿了顿,很快明白过来。 邢卓肯定是发现了异常。 于是她立刻顺着对方的话道:“对不起啊邢总,因为我朋友打电话给我有急事,所以我才下来一趟,我和我朋友说完,马上就上去。” 邢卓冷哼一声,作势看了看表,道:“五分钟,快一点,我就在这里等着,没时间陪你浪费!” 庄星苒便趁机对谢松道:“你也看到了,我今天真的没时间。这样,你先回去,想说什么我们约明天见面说,好吗?” 谢松气恼邢卓来的这么不凑巧,却也很害怕自己拿刀的行为会被发现。 但他今天不能白来,有一笔钱明天就是最后期限,如果还不上,那群人肯定不会对他客气。 “成,不过小苒,我现在真的很缺钱,你先借我点,我保证下个月,不!下周就还给你,行不行?” 庄星苒眉梢微动。 跟原主被欺骗最后抑郁自尽相比,谢松现在的下场只是失去了本就不属于他的东西,远远不及。 可没想到这人狗急跳墙,居然还敢来找她要钱。 庄星苒褪下肩上的包,拉开拉链,从里面取出钱包,将里面所有的现金都拿出来,递给他。 谢松大致扫了一眼,发现只有千把来块。 这哪里够? 庄星苒丝毫不反抗的态度滋生了谢松的贪婪。 他目光移到她包里的银-行卡上,道:“要不你把卡给我,我自己去银行取。我只要两万,绝不多取,我跟你保证。” 庄星苒便听话地将卡抽出来,也一并给他。 谢松大喜,立刻伸出手去接,拿刀的手也松懈下来。 庄星苒目光一凝,抓住这个机会突然发难。 她用书包肩带缠住谢松的手腕迅速用力一拧,只听到一声令人牙酸的“咔嚓”声,对方手中的刀便“啪嗒”掉在了地上。 一直关注着他们这边动态的邢卓见状,马上上前想要帮忙,只是他才跑到二人身边,庄星苒已经反扣着谢松的双手,将他重重按在了地上。 似乎根本没有用武之地的邢卓默了默,抬脚踢开地上的弹-簧刀,蹲下-身帮忙一起压住还想要挣扎的谢松。 而庄星苒则空出一只手拨打110:“你好,我要报警,朝阳路辰宇大厦广场,有人持刀抢劫。” 挂断电话,庄星苒冷冷看着脸压在地上变了形的谢松,道:“《刑法》规定,以暴力、胁迫或者其他方法抢劫财物的,处三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谢松,你等着坐牢吧!” 第31章 山河恸震9 大厦的值班保安来的比警察快。 邢卓将谢松转移过去, 起身时忽而看到庄星苒腰侧有一块血渍。 “你受伤了?”他皱起眉,语速不自觉地急了几分。 庄星苒经他提醒,这才重新感觉到痛。 她下意识掀起衣摆查看, 发现实际伤口其实没多大。 指甲宽,也并不深。 只是大概之前制住谢松的动作太大,扯到了伤口,因此血流的稍微多了些, 衣服上晕开挺大一块, 看上去有些严重。 看到伤口不大,邢卓松了口气。 他取出一块手帕给庄星苒按住伤口,视线不由自主的落在对方的腰上。 纤韧白皙,薄薄一层, 被血色一衬, 白得像要发光。 邢卓脚下挪了两步, 挡住身后的视线, 并伸手将对方的衣摆往下扯了扯。 然后在庄星苒抬眸看过来时, 面不改色地收回手, 道:“还是要处理一下,打针破伤风, 等警察来后, 我送你去医院。” 庄星苒点点头, “谢谢。” 说完想了想,又道:“还有刚才, 多谢您来救我。” “救你?您这么厉害,我可没救着您。” 邢卓听她提起, 终于想起来教训她:“庄星苒, 对方手上拿着武器, 又是个男人,比你高、比你壮,就算你有九分把握,也不该在那么危险的情况下轻易动手。万一出问题呢?你要抓人,等他走了再报警,让警察去不行?会点招式就当自己是武功高手,非要亲自动手?” 庄星苒本想说谢松这人根本不敢真的动手,但转而一想邢卓说的并没错。 她这两次能够得手,都是因为谢松没有防备。 可对方其实体格很不错,不然当初也不会当他们那一届新生的教官了。更别说他今天还喝了酒,更容易上头出意外。 庄星苒无话反驳,只好沉默。 邢卓见她衣着脏乱,捂着伤口低头不说话,看上去可怜巴巴的,剩下的话在唇边打了个滚,又吞了回去,弯下腰去捡地上书包和散落的物品。 那边谢松的酒也全部吓醒了,要不是被两个保安牢牢控制着,估计已经要朝庄星苒跪下来了。 他涕泗横流,连声哀求道:“星苒,我真的不是故意伤害你,我不想的,我只是喝多了脑袋不清醒……怎么就是抢劫了呢?我只是问你借一点钱而已,我会还的呀!我都说了我肯定会还还的……求你,求求你了星苒,放过我这一回好不好,我保证以后再也不会出现在你面前,求求你大人有大量,不要追究……” 然而庄星苒只是冷冷看着他,不为所动。 如果不是因为被谢松长期PUA,原主的性格也不会越来越封闭,以至于被他骗取专利成果和无情抛弃后,深陷痛苦与抑郁无法走出来,短短几个月后便香消玉殒。 而且原主在选择结束生命前,抱着最后一丝希望联系过他,得到的却是谢松不耐烦的一句“你想死就死,跟我没半点关系,不要再来烦我了行不行?” 谢松如今面临牢狱之灾吓得腿软求饶,庄星苒却不认为自己有资格替原主原谅他。 况且他落到如今的下场,并没有谁害过他或是落井下石,一切都是他咎由自取罢了。 - 谢松从被拘留,开庭受审到宣判的两个月里,庄星苒所在的研发组,在无人机自动平衡控制方面取得了重大突破。 六个月后,辰宇第一代无人机SKY1.0正式对外开售,并因其领先的飞控系统和稳定的性能,很快就获得了业界的认可。 又过了三个月,辰宇宣布不日后将发布一款无人机可搭载的相机云台,满足广大消费者进行自主航拍的需求。 尚未真正发布,模拟制作的概念机视频便在网络上广受追捧。 而这个时候,庄星苒也正忙着准备自己的毕业答辩。 论文选题是她一早就确定了的工业级无人机遥感技术,相比卫星遥感和普通航空遥感,无人机遥感时效性更强,机动更灵活,而成本更低,也不那么受限于天气条件,并且分辨率高,可以清晰获取云下影像。[1] “固定翼的抗风性果然比多旋翼好很多,你这次的试飞高度是不是又高了?” 邢卓弯腰收回不远处自动降落的小型无人机,看向正在操控固定翼无人机返航的庄星苒,问。 庄星苒点点头,道:“多旋翼操作简单,造价低,适合普通消费者。功能性和受众不同,自然不能放在一起比。” 邢卓单手拎着机子,一边将小型相机从机身上取下来,一边问:“你前段时间说过的无人机投递,进展怎么样?” “模拟实验里单个轻型旋翼无人机理论上载重能够达到1千克,不过那是在最优条件下能够实现的,一时半会儿肯定是做不到的。” 庄星苒说着,狡黠地眨眨眼,冲邢卓道:“不过邢总要是肯支持,我可以找人先做一台出来实际练练手嘛!” 邢卓好笑道:“说的我什么时候卡过你们研发组的经费似的。” 足有一米五长的固定翼无人机,外形上就像一个小型飞机,它从上而下降落,在宽阔无人的平地上滑行了一段距离,才最终停下。 邢卓走上前,熟练地帮助庄星苒一同将无人机收回小货车货厢,显然二人已经配合过多次。 因为固定翼无人机起飞需要跑道,且室内不能完全模拟出现实飞行会遇到的各种情况,同时这样的试验性无人机,在安全性能上还无法保障,为了避免高空坠机造成危险,庄星苒都是到人迹罕至的郊区试飞。 邢卓知道后,干脆贡献出了自己位于港口附近地的私人赛车场。 并从那以后,常常和庄星苒结伴出行,美名其曰检测机型性能。 这天庄星苒为了测试新功能,调试花费了更多的时间,等试飞完毕,已经十点出头了。 她拉开副驾车门坐进去,一边习惯性将无人机拍摄的图像导入专业软件中进行自动处理,一边查看飞行期间机子的各项数据。 旁边邢卓突然朝她倾身过来,庄星苒冷不丁被吓了一跳,一双漂亮的杏眼睁得圆溜溜的,下意识看向对方。 邢卓觉得她像只受了惊的小猫。 庄星苒在短暂的惊讶后,很快反应过来邢卓的意图。 她伸出手从对方手中接过安全带,低下头自己扣上,嘟囔了一句:“你直接跟我说嘛,吓我一大跳。” 完了,又毫无知觉的继续操作电脑。 邢卓心想,这丫头的敏感度可能都点在数据处理上了。 他好歹是辰宇的执行总裁,平日里要考虑不是公司发展计划,就是战略规划。 现如今见天开着这么一辆破小货车,陪她大老远跑出来,难道真就只是检测无人机性能?公司里那么多员工又不是吃干饭的! 邢卓靠回座椅里,突然有点想抽一根烟。 他搓了搓指腹,问:“饿不饿?要不要去吃点东西?” 庄星苒沉浸在工作里的时候,常常听不到别人说无关地话题,每每都是惯性“嗯嗯”,点头敷衍说“好的”。 因此每回一起出来试飞,邢卓十有七八都会利用她这个习惯,将她“拐”去吃饭。 而庄星苒则总要等到达下车时,才发现目的地不对。 这次也是一样,邢卓颇有些无奈地笑了笑,发动小货车起步。 就在这时,一声“轰隆”巨响乍然撕破郊区的寂静。 货车甚至都随之震了震。 邢卓条件反射一脚刹车踩停车辆,没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地震?”他迟疑着问出口,自己都觉得不太靠谱,毕竟他们所处的地区并不属于地震带。 而旁边庄星苒不知道看到什么,迅速拉开车门下了车。 邢卓紧跟着走下去,看到一个巨大的火球在前方高空升起,火光将他们的眼睛都映成了红色。 “是港口发生爆-炸了。”庄星苒语气凝重地开口。 他们所在的赛车场,离港口有十公里左右的距离,这样都能感受到这么强烈的震感,可见这次爆-炸地威力非常之大! 邢卓眉间深锁,突然被一只微凉的手掌扣住了手腕。 “邢总,我们得过去!”庄星苒目光灼灼地看着他,沉声道:“我们的无人机可以代替消防员先行深入事故现场,减少救援伤亡!” 她话音刚落,港口方向又是一阵巨响,竟是短短几十秒的时间里又发生了二次爆-炸,并且明显比第一次更加强烈! 邢卓见状并未迟疑,“走!” “我其实私底下有在做自动巡航系统,如果成功,就能提前设置路径,不用人为实时操控无人,就可以通过多台无人机从不同巡航路径,快速获得现场图像。” 车辆快速前进,庄星苒手指在键盘上翻飞,口中如是道,语气有些迟疑。 邢卓回道:“嗯,我联系最近的几个产品门店,以最快的速度将库存无人机送过去。” 庄星苒这才从屏幕里抬起头,说:“可是那只是一个模型,我只做过一次真机测试,当时也并不稳定,如果失败,这一批无人机很大概率会有去无回……” 邢卓稳稳把控着方向盘,眼睛直视着前方道路,没什么表情地挑眉问道:“怎么?觉得我会不愿意?那你还故意跟我提这个干吗?” 庄星苒抿唇。 辰宇作为国内第一家生产研发无人机的公司,目前牢牢占据着这个空白市场,因此虽然邢卓一直号称是“民用消费级”,但发售的价格却并不低。 如果邢卓真的提供那么多无人机,万一损毁,就是一大笔损失。 邢卓见她没回话,抽空看了她一眼,道:“难道你以为我会蠢到认为,你之前说的用无人机深入现场,是靠我们车上这两台?放心吧,这一点辰宇还不看在眼里。” 庄星苒闻言,悄悄长出了一口气。 邢卓不知想起了什么,微微勾起一点唇角,调侃道:“想当初不过想让你配合公司做一下宣传,你就拍着桌子说看不上公司的企业文化,我今儿要是不同意,恐怕明天就能在办公桌上收到你的辞职信。” 庄星苒扬了下眉稍,否认:“我没有拍桌子,也没说看不上。” 邢卓接道:“对,你只是说不适合,然后直接甩了老板的面子走人了。” 这倒没错。 庄星苒默了默,继续抓紧时间检查调整自动巡航程序。 因为爆-炸的关系,港口附近几公里的建筑和交通都受到了影响,他们的车子在临近港口四公里时,便开始拥堵起来。 伴随着尖锐的警报声,十余辆大红色的消防车越过他们,全速往港口方向前进。原本拥堵在马路上的车辆全部自发往两边挪移,为他们空出车道。 在长长的车流中间,这一队逆行的车辆尤为显眼! 十公里的路程,邢卓开了将近二十分钟才赶到。 “干什么的?私人车辆快速离开!”警察在半道上拦住了他们的车子,隔着窗户大声吼道:“三公里内的居民全部要快速撤离,你们倒好,不要命了?这时候还往这边凑?!” “我们是来辅助救援的,用无人机机队在现场上空拍摄监测。”邢卓解释。 但对方拧着眉头道:“我们没听说有这个行动,接到地通知只是尽快疏散附近居民。” 最后,邢卓下车同他沟通了将近十分钟,才在对方得到请示后放行,但也只让他们在港口外一百米处行动,不能再往危险区靠近。 一路往里开,现场比庄星苒想象的还要惨烈。 附近不少建筑受到受到了爆-炸的冲击,门窗玻璃全部被震坏变形,甚至还有楼房倒塌,许多车辆都损毁,玻璃碎了一地。 急救车消防车的警笛声响个不停,街道上全是跑下来避险和求助的群众,所有人都人心惶惶。 再往里去,目之所及便变成了火焰、浓烟和废墟。 有急救人员抬着消防服都烧黑烧穿了的消防员匆匆而过。 庄星苒听到,那个脸上已经被血液和灰烬脏污的看不清相貌的消防员一边痛苦地呻-y,一边哭叫嚎啕: “我们中队的兄弟都还在里面!18个人!我要回去,让我回去!我要救他们啊——” 庄星苒不忍地别开视线,忍住眼眶的涩意。 “哐哐哐。” 整齐划一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是一队消防兵扛着沉重的设备列队奔跑而来。 他们也听到了担架上同行的呼号,但他们的脚步没有停下。 只是在飞快经过对方身旁时,有一个浑厚的声音给出了铮铮承诺—— “兄弟辛苦了,接下来就交给我们了!至于你的弟兄们,我们一定将他们带出来!东城第二中队,加速前进!” “是——!” 二三十人吼出了百人的气势。 亮眼的橙黄色队伍,像一道撕破黑暗的光,逆流前行,扎向前方。 庄星苒胸腔剧震,几欲落泪。 她飞快地抹了一把脸,取出车内的多旋翼无人机连接自动巡航系统,输入了一个直径五百米的巡航路径,抓紧时间检测。 同时,她和邢卓清空出一条相对平整的“飞行跑道”,控制固定翼无人机升空。 很快,电脑便接收到无人机即时传回的拍摄图像。 可是由于夜间很多地方光线不足,且现场浓烟滚滚,遮挡了部分可视角度,图像的清晰度便明显不够。 她这台无人机搭载的相机,比起普通无人机所用的来说,品质要高不少。 如果连它都没法在这个临界安全高度得到清晰可用的图像,那剩下的无人机就必须降更低。 这样一来,恐怕连最短巡航距离都飞不完,机身就会受损坠落。 邢卓显然也明白这一点,他拍拍庄星苒的肩膀,道:“你继续测试,无人机数量不用担心。” 五分钟后,用于测试的多旋翼无人机安全返航。 同时,距离最近的第一批20台无人机也送达现场。 庄星苒一边让赶来的工作人员拷贝程序,一边用自己的电脑实际操作,教他们怎么使用。 十分钟后,港口百米外的一块空地之上,21台多旋翼无人机在众人的殷殷注视下先后升空,按照预设轨迹往爆-炸现场飞去…… - 半小时前。 东城区第二消防中队队长陈志兵接到总队通知,立刻以最快的速度召集所有队员,除了值班留守的两个人,其他26人全员登车,赶赴港□□-炸现场支援。 因为相隔距离较远,他们在28分钟后才赶到港口。 在他们之前,已经有五个中队先行抵达。 大约距离事故现场百米左右时,消防车没法继续往前,陈志兵立刻让队员携装备下车,跑步前行。 一位伤势不轻的同事被急救医护人员用担架抬着往外走,陈志兵从对方的哭嚎中,猜到他应该隶属于距离港口最近的向阳街中队。 也是接到火警后,第一时间赶到现场的队伍。 然而在他们赶到起火点没多久,便发生了爆-炸…… 其实所有人都清楚,在这种强度的爆-炸之下,距离中心最近的消防员幸存的概率几乎为零。 但只要还有千分之一、万分之一的机会,他们也绝不会放弃! 燃烧的火焰在视线范围内越来越大,陈志兵一行人越靠近,就感觉周身的温度越高。 这是陈志兵干消防的第十一年,再干满一年,即便他舍不得,也得退出一线队伍了。 作为队长,他总是下意识将最危险的工作揽在自己身上,每一次都是冲在最前线,这一次也一样。 陈志兵迅速和现场灭火指挥联系上,获知中队扑灭区域后,利落地将任务分配下去,自己则扛着消防水带头一个扎了进去。 东城二中队是市内数一数二的消防精英队,去年的市演习竞赛中,他们就在多项技能比试中拔得头筹,配合起来简直天衣无缝。 和陈志兵控一个消防水枪的是中队的老幺,夏新,还不到二十岁。 去年第一次跟着他出任务,因为太过紧张操作失误,差点把小命丢下,被他从火场里救出来后,之后每次出任务都喜欢和他挤一起。 虽然夏新见天嬉皮笑脸地嚷着着要快点学会队长的本事,然后把他干下去,自己当队长。 但陈志兵知道,这小子是惦记着头一回的救命之恩。 大股的水流在压强作用下快速通过消防水带,从木仓口喷射而出。 陈志兵上身因为水枪的反作用力晃动了一下,但脚下却一步未挪。 一道道水柱在消防员的操控下,陆续落入火场—— - 因为图像处理不是短时间内就能立刻教会的,庄星苒只好自己一个人接手这项工作。 现场一共挪出了三台电脑接收处理图像,庄星苒时刻关注着接收数据。 编号06、11、17和19四台无人机在巡航路径进行到一半时,便失去了联系,剩下的十六台无人机又先后折损了九台。 成功返航回来的八台机子,之前的巡航路径都是距离较近,且远离爆-炸中心和着火点的,继续拍摄想必也撑不了多久。 而且就算它们能够再度安全返航,电池续航也至多只能提供一次半的能量。 比如一开始她所带的那架试飞无人机,剩余电量已经无法让它升空了。 庄星苒看着电脑内还没有拍摄到一半面积的图像,渐渐心焦。 好在拿着手机回来地邢卓带来了好消息,六十七架无人机已经抵达一公里外,很快就能送到。 庄星苒听完大大松了口气,往前小跑几米去捡没电了的无人机,却在手掌接触到机身时摸到一层细密的小颗粒。 她收回手,看到掌心沾上了一些盐粒状的白色晶体。 庄星苒心头一跳,隐隐有不好的预感,她快速跑回车内拿了一瓶矿泉水,拧开瓶盖将水泼到无人机上。 机身之上竟立刻燃起火苗,并“噼啪”迸溅出四散的火花! 旁边看到这个情形的众人纷纷惊呼出声。 庄星苒手收的不够及时,手背被火花溅到,当即痛得一抖。 但她来不及去看伤口,扭过头大声喊道:“邢卓!快点联系消防指挥,灭火不能用水!会爆炸的!” 32、山河恸震10 “我要最详细、最具体的储藏物种类清单!已经发生了这么大的爆炸, 还敢瞒??难道你以为现在瞒着,后续事故调查就查不出来了?消防员现在就是抢救你的员工和财物,他的命就不是命吗?活该被你祸祸?!” 消防指挥林聪飞虎目圆瞪, 将桌子拍的“砰砰”响。 如果不是工作人员说不出起火点的燃烧物究竟是何种物质, 第一批到场的消防员就不会没能及时撤出。 林聪飞眼都气红了。 而过来负责沟通的几个企业负责人也是又怕又慌, 吓得满头大汗。 “领导,真不是我要故意隐瞒,办公区也损毁严重, 很多资料现在调不出来啊,已经在加急整理了。” “记住, 是所有危险品的种类和储藏位置!”林聪飞咬牙啐了一口, 转而继续和同事分析现场情况, “继续以冷却控制为主,群众疏散进行的如何?中转仓库区附近的消防员全部撤到运抵区外围没有?已经确认的A6、A7危险品区采取远程冷却和覆盖保护……” 林聪飞刚布置完, 兜里的手机就响了。 拿出来看到是邢卓, 他立刻接通电话,急问:“是现场图出来了吗?” 而对面语气比他更急, 完全是喊出来的。 “林队,请立刻通知进入火场的消防员停止用水灭火!火场内有会和水发生剧烈反应的危险化学品!我的无人机在采集现场图像时机身沾到少量危化品,遇水便燃烧并爆出火星!” 因为无人机运送进场的事情, 邢卓和消防指挥已经沟通过几次,所以一听到庄星苒的话, 他立刻就拨通了号码。 “可能是电石。”庄星苒迅速查看了返航无人机的编号,比对港口集装仓库地图,从自动巡航路径推算出几个重点区域,对电话那头补充道:“B2、B5、C3和C4最有可能。” 林聪飞一听,飞速转头跟人确认:“B2、B5、C3和C4安排的是哪几个中队?立刻联系他撤退!快!” - 源源不断的水柱落入火中, 面前的火墙渐渐降低,露出浓烟和水汽之下的黑色残垣和废墟。 因为入场前戴上了消防头盔,众人无法用语言及时沟通,陈志兵冲周围的几个队员比了个手势,示意水带伸长,领着人往里缓速前进。 一切似乎没什么异常,但十一年的一线消防经验,给了陈志兵极为敏锐的洞察力和快速应对能力。 他隔着消防头盔看到水柱源源不断的落入火中,但火势却不像以往灭火经验中的正常反应,心中不由生出一丝异常。 陈志兵迅速观察四周,余光突然捕捉到左前方地面爆起一小片火花,再一抬头,面前的火墙在水柱的冲刷下猛地暴涨一丈! 他的大脑还未完成判断,身体已经条件反射性给出了反应。 “危险!卧倒!都卧倒!” 明知道此刻说话队员根本听不见,但陈志兵还是声嘶力竭地喊了起来,同时双手迅速抬起压在头盔两侧,又平行比在胸前,做出“危险”和“卧倒”的手语。 但意外发生是一瞬间的事。 陈志兵来不及判断队员是不是都看清了自己的手势,耳边已经响起一声爆响,他如猎豹般朝旁边的夏新扑去,将人压在自己的身下。 爆-炸的冲击令人感觉五脏六腑都被挤压了一遍,耳畔是尖锐的嗡鸣。 陈志兵在短暂的时间内几乎失去了意识,什么都看不见、也什么都听不到。 不知过了多久,可能是几秒,可能是一分钟,感知才终于回笼。 “东城二中队、南安一中对注意!立刻关闭水源停止灭火,迅速撤离现场!你所在区域可能含遇水反应爆-炸的危化物,请立刻停止灭火!……” 被震脱的耳机里不断的响起撤退通知。 陈志兵晃了晃脑袋,看到好几个弟兄已经爬起来了,防护服也完整,应该没受什么伤。 他抬手拍夏新的头盔,看到对方有了意识,冲他比了个“撤退”的手势。 陈志兵翻身下地,又举手示意其他的人迅速撤离现场。 众人此时也都听到了对讲机耳麦里的提醒,纷纷查看附近队友的情况,并互相搀扶着往后方撤。 陈志兵自己则踉跄着站起来,转身往右前方跑。 他记得爆炸发生时李玉峰和赵华就站在那里,按照当时的情况,他所受的冲击应该是最大的。 陈志兵用手挡了下因为风势吹过来的火焰,看清了不远处的情况。 赵华右臂似乎受了伤,但活动能力并未受限,正蹲在躺着的李玉峰旁边,试图将人叫醒。 而李玉峰的情况则差很多,只见他消防头盔都被炸掉了大半,露出来的半张脸上糊满了血,双眼紧闭,生死不知。 陈志兵按住赵华的肩膀,示意他快撤退,自己则褪下背后的压缩空气呼吸器,拉起已经没有意识的李玉峰的手臂,将人背在了背上。 后背因为重压一阵剧痛,陈志兵差点直接跪倒。 他意识到自己可能在刚才的爆炸中受了伤,但并不敢将人放下。 因为谁也不知道还会不会有二次爆炸,只有尽快撤离去才能保证安全。 突然,陈志兵感觉身上一轻, 原来夏新没有听他的立即撤离,而是跟在他后面上来一起跑了过来,并及时替他托住了李玉峰。 两人都没有过多言语,默契地改为一左一右架住人,正准备撤退。 赵华却在此时猛地想起来什么,抬起没有受伤的左手,食指指向前,大拇指朝下。 这是发现被困人员的手势。 陈志兵顺着赵华所指的方向看去,果然看到在火焰和浓烟的掩映之中,有一个扑倒在地的人影! 他当即示意赵华过来顶替自己扶住李玉峰,准备前去救人,却被夏新一把抓住了手臂。 只见对方指了下背后,又指了下头盔,然后摇摇头,又指了指赵华。 只是几个简单的动作,陈志兵却立刻看明白了。 夏新的意思是,他的压缩空气呼吸器刚才已经取下了,进去火场救人很可能自己也有危险。 而赵华又受了伤,在场三个人只有他最适合去。 陈志兵还在沉吟,夏新已经将李玉华的胳膊移交到赵华肩上,冲他俩拍了拍胸脯。 陈志兵仿佛听到这小子在说“包在我身上”,他没来得及嘱咐,对方已经冲进了火里。 他回头看了眼熊熊燃烧的火焰,紧紧抿住唇,知道自己其实也说不了什么。 即便知道前路凶险,他都会也必须义无反顾地冲回去。 因为救火救人,永远是消防员的职责。 李玉峰生死未卜,陈志兵不敢再做停留,和赵华一起往外围奔跑。 火场中的空气里,满是余烬和颗粒感,跑到安全区,陈志兵只觉得自己鼻腔和喉咙里,都是一股夹杂着血腥气的异味。 他剧烈地呛咳了一阵,伸出手去摸李玉峰的颈部动脉,却几乎感受不到跳动,不由脑子一嗡。 赶紧又往下再按了按,指腹这才感受到一点极为微弱的搏动。 而赵华大概是看到他的表情不对劲,整个人狠颤了两下,直接软倒在地。 哭声从消防头盔中传出,像钝响捶在在场众人的胸口。 “玉峰是为了救我!他有反应时间的,我那时想去救人没意识到情况,是他冲过来把我推开的……本来躺在这里的人应该是我!今晚上吃饭他还在说他老婆很快要生了,他救我干什么?!我他妈的光棍一条,又没有老婆孩子……” “你的手臂伤的很严重,也得赶紧去医院处理!” 救护人员用担架抬李玉峰上车采取急救,落在车外的人冲赵华喊。 陈志兵一双眼睛又烧又痛,他不受控制地哽了一下,卡住赵华的后脖颈用力捏了捏,沉声道:“这会儿在这哭什么?玉峰会没事的!你现在帮我陪玉峰去医院,等火灭了,大家伙一起去看你。” 说完,他点了点旁边两个弟兄,让他将赵华扶到车上去。 “夏新出来了!” 有人喊了一句,立刻上前去接应。 没有空气罐的情况下背着被救人跑了这么远,夏新俨然已经精疲力尽。 背上的人一被接走,他便像失去了支撑般瘫倒在地,隔着头盔都能听到他粗重的呼吸声。 陈志兵心头一松,走到他身边伸出手。 夏新喘着粗气握住他的手,借力站起来,还不忘上气不接下气地跟陈志兵讨夸:“我做的不错吧队长?” 那副小得意的模样,让陈志兵原本到了嘴边的夸赞又憋了回去,没好气地搡了下他满是灰烬的头盔,道:“跑这么点就喘不过气,我看你小子是平时锻炼强度还不够。去换备用装备,咱现在可还不到能休息的时候!” - 又一次响起的爆-炸声,令庄星苒等人心头发颤。 “一定要及时通知到人啊……” 有人双手合十,在旁边喃喃地祷告着。 救护车“呜呜”地从他旁边经过,更是让人神经紧绷。 直到林聪飞的电话打来—— “我刚才才从资料中得知B区和C区不仅储藏有会与水反应爆炸的电石,还有不溶于水且极易燃烧的硫磺、硝化纤维素,以及甲乙酮、乙酸乙酯等易燃液体。若不是有你的及时提醒,水枪灭火很可能会助燃火势,后果不堪设想。除B3区有两名消防员受伤送医,其他人都及时撤离了,万分感谢。” 在场众人听完,均长呼出一口气。 庄星苒又在林聪飞的要求下,将已经拼接处理完成的部分现场影像传输了过去。 就在大家以为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之时,第二批巡航的无人机突然全部断了联络。 庄星苒的自动巡航系统失效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6-30 23:28:03~2021-07-03 17:57:2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26076559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暗夜伊之舞 40瓶;路过的黄瓜 10瓶;絮雨 7瓶;枭然、阿菲~ 3瓶;咸鱼仔???、十一、湮 2瓶;布熊不是小熊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33、山河恸震11 所有程序在正式上线使用前, 都要经过大量的测试。 如果在测试时这么快出现BUG,那是件好事,方便及时排查修复。可现在这种情况, 却无疑是十二分不幸, 直接损失了20架无人机, 雪上加霜。 不过现在最重要的,也已经不是财物损失。 爆-炸发生后,因为潜在危险性高, 火势一直找不到有效的控制方法。 原本利用无人机得到的遥感影像,可以及时观测到现场各大、小起火点, 给灭火行动提供突破点。 现在程序一崩, 又进入了两眼一抹黑的境况内。 庄星苒迅速切断已经在准备接入的第三批无人机, 试图修复程序,但光是排查bug就已经不是一项简单的工作, 更别说还要想办法修复。 毕竟如果能够这么快发现解决, 那当时设计的时候就不会忽略而形成BUG了。 庄星苒急得很有些上火。 在再一次排查无果后,她忍不住狠狠捶了一下座椅。 “再牛的程序或系统都不可能避免出现漏洞, 未经过测试的初版程序能够做到这样的稳定性,你已经很棒了。” 邢卓弯下腰,安抚性地伸出手揉了下庄星苒的发顶, 道:“接下来的,就交给我吧。” 庄星苒闻言一喜, 立刻抬头看他:“你有方法修复bug?” 邢卓摇头,正欲说话,就被一声短促的鸣笛声打断。 他直起身看过去,解释道:“我只是习惯多做一个pn B。” 庄星苒不由躬下腰,透过车窗玻璃向外看。 只见一辆巴士踩着刹车停在了旁边的空地上, 车门一开,一个个熟悉的同事接连从车上走下来。 偌大一个研发部,几乎三分之二的人都到了。 邢卓收回视线,看着庄星苒道:“能接到的都接过来了,既然自动巡航无法使用,那我们就用最原始的办法。人多力量大,你可以学着多相信伙伴一点。” 庄星苒不由一怔。 她突然意识到,从在赛车场发现爆-炸开始,她便钻进了一个死胡同里。 她提出“自动巡航”,提出“无人机供应”,都是以她几乎能够凭一己之力,完成这次火灾事故现场航测为基础的。 她觉得人工少,觉得之前到场的几位工作人员不够专业,便全大包大揽到自己身上。 然而她现在的自动巡航系统,其实并不太适用于火灾现场。 因为它没有智能避障功能,一旦在拍摄过程中遇到障碍物或其他,没有人操控躲避的话,便很有可能直接损毁。 庄星苒在这次事件中,太独也太自信了。 她考虑了工作人员操作失误和无人机遇障的概率,却偏偏没有考虑到自己的程序发生故障的可能性。 若不是邢卓提前想到这一点,等她解决程序问题,可能天都大亮了,救援的时间也被生生干耗了过去。 庄星苒十分懊丧地敲了敲自己的脑门,她居然将曾经最为看重的“协作力”和“团结力”抛在了脑后。 “邢总,公司最新那批测试无人机也都带过来,一共37架。” 说话的是研发一组的组长杨荣,他身后是几位搬着箱子的男同事。 邢卓点点头,道:“具体行动庄星苒来指挥,不用考虑损耗,力求在最短时间内得到整个港口的图像数据。” 研发部总共到场17人,作为可以说是最为了解无人机构造和操作的群体,他们比之前那几位在门店负责无人机演示的工作人员要熟练得多,也知道怎样最大限度的利用无人机的续航能力去进行拍摄。 因此,相比之前的自动巡航,现在的效率和利用率竟还都要高出一截来。 庄星苒看着电脑里不断显示接收的图像,紧绷的神经也终于跟着放松下来。 相比卫星或航空遥感所用的多光谱相机或雷达等得到的影像,他们用无人机搭载普通数码相机拍摄的影像,处理方式要简便许多。 因为拍摄高度低,范围相对较小,影像格式简单,在经过校准和除噪后,就能得到几乎精准的对应比例图像。 凌晨三点半,港口大爆-炸后第一张事故现场全景图像递交到了消防指挥处。 图像上一共标注了7个大的着火点和26个小着火点,并针对附近的建筑损毁情况进行了评估。 同时,在企业工作人员迟迟给不出完整的危化品存储信息之时,消防专业人士根据图像所显示的现场爆-炸痕迹和燃烧情况,分析推测出好几个危险区域, 给陷入窘境的消防行动,提供了大量有用信息。保证了消防人员的安全性,并有效避免不当救援措施引起二次爆-炸的可能,降低危害。 忙碌了一晚上的庄星苒窝在副驾座椅里,感觉双手手指和手腕,乃至胳膊都隐隐作痛,实在不想再动弹哪怕一下。 “右手,伸出来。” 安置好员工并和安排好第二日工作的邢卓,重新钻进驾驶座,手指在中控台上轻敲了两下。 庄星苒耷拉着眼皮,整个人已经困倦有些神志不清了,含糊道:“干嘛呀?我伸不出,胳膊抬不起了……” “我倒是第一次见你撒娇。”邢卓好笑道,语气颇有些调侃。 庄星苒阖着眼哼唧了一声,也不知道是听见了表达不满,还是压根就没听到。 但不妨碍邢卓此刻脑袋里冒出“可爱”两个字。 他动作很轻地将庄星苒的右手托起来,在沾了碘酒的棉签即将触到她的手背时顿了顿,小声提醒道:“碘酒消毒会有点疼,忍一忍。” 事实证明庄星苒是真的太累睡着了,棉签上的碘酒渗进伤口,挑出沾在里面的小颗粒和碎屑,她哼都没哼一下。 邢卓小心地给她贴上创口贴,却并未立刻将她的手放回去。 他借着车顶灯昏暗的光线细细看了庄星苒一会儿,看她脏兮兮的脸和手上的伤口,突然想起去年父亲曾说过的一个词—— 赤子之心。 庄星苒确实是他所见过的人之中,最符合这词的那一个。 邢卓这么想着,低下头悄悄在她的指尖落下一个极轻的吻。 小货车上环境太差,庄星苒并没睡多久。 她睁开眼,看到邢卓有些狼狈地缩在逼仄的驾驶座里睡着了,膝上的笔记本电脑还没关闭。 上面是她临睡前还没来得及处理完的数据。 看进度,邢卓竟然还真给她做了一部分。 庄星苒诧异地眨了眨眼,伸出手去打算将电脑拿过来,又突然看到了自己手上多出来的创口贴…… 她怔了怔,不由抬头多看了邢卓一眼。 凌晨五点一刻,曙光从遥远的东方亮起。 外围圈附近的明火已经基本全部扑灭,滚滚的黑色浓烟四处飘散着,远处是扭曲的集装箱残骸和钢结构骨架,甚至还有被烧毁的消防车辆。 随着紧急调配的增援队伍的到来,已经在火场奔波了一晚上的消防队伍终于有了片刻的休息时间。 他们精疲力尽地就地躺下,满身脏污几乎已经看不出防护服原本的颜色,双手的乌黑之下是开裂渗血的伤口。 没有人说话,只有此起彼伏的粗重呼吸声,即便在兵荒马乱的事故现场,也清晰可闻。 在他们所躺的区域旁边,有一块干净的地方,摆放着一些看上去毫无用处的东西。 比如一个残破变形的压缩空气瓶,比如一顶看不出原样的头盔,抑或是一只已经被烧焦的胶鞋。 相比消防员躺的五花八门,这些物件摆放的可以算得上规整。 那,都是他们牺牲的战友留下的。 陈志兵躺了一会儿,费力爬起来,大步走到他们中队消防车所在区域,爬上车取出手机,刚按亮屏幕,便看到上面几十个未接来电。 大部分都是中队值班室的座机号,还有几个妻子的来电和询问是否安全的短讯。 陈志兵简洁地给妻子回了一个“安”字,退回到来电通讯录,颤着手按下回拨。 电话几乎是立刻就被接通。 “队长!终于联系上了,我和阿亮接到华子的电话,又联系不上队里的其他所有人,差点没急疯!兄弟们都没事吧,队长?” 陈志兵声音嘶哑:“现场作业的兄弟都没有大碍,玉峰……你们知道玉峰的情况了吗?” 电话那头瞬间安静下来,连呼吸声都听不见了。 半晌,陈志兵才终于听到对面重新开口—— “玉峰他……没抢救过来……” 陈志兵狠狠闭上眼,嗓子哑得几乎听不清。 他说:“知道了。” 赵华昨晚的哭嚎仿佛又在耳畔响起。 陈志兵想起去年也是差不多这个时候,他们队里的兄弟还去喝了李玉峰的结婚酒。 他才24岁,结婚还不到一年,还没来得及看到孩子出生……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7-03 17:57:27~2021-07-04 18:22:1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宇文阳阳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田田的消火栓 10瓶;宇文阳阳 9瓶;柒月sanctuary 6瓶;阿巴阿巴、划过星空的眼泪 5瓶;善舟者 3瓶;银优、赵长笙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34、山河恸震12 就在庄星苒怔神间, 电脑屏幕左下角已经空掉了的电量显示条闪了闪,转瞬间便自动关了机。 庄星苒看看脚边已经用空电量的另两台笔记本,心想只能等同事过来了。 她轻轻捏住邢卓的手腕, 想将电脑从他手底下取出来。 谁知对方睡得并不是很熟, 庄星苒将将用了点力气往上提, 邢卓眼都还没睁开,便反射性反扣住了她的手腕。 庄星苒看见他睫毛一抖,狭长的眼睛猛地睁开, 乌黑眼珠在一瞬间竟透出几分凌厉的狠意。 显然是睡糊涂了。 庄星苒正欲提醒邢卓,后者却在同她对视上的一刹肉眼可见地松懈下去。 原本扣住她腕子的手劲也立刻放松, 眼皮慢悠悠重新阖上, 指腹不轻不重地替她揉了两下, 最后哄小孩似的拍拍她手背,低声说:“再睡会儿。” 庄星苒:“……” 看不出来这人睡迷糊的时候还挺自来熟。 邢卓很快再度睡了过去。 庄星苒看见他握着自己的手松开, 便顺势将电脑取回, 合上屏幕收进包里,和之前的两台放到了一起。 她捏着脖子转了转, 听到一声令人牙酸的“咔咔”声,感觉全身都不太得劲儿,于是轻手轻脚地打开车门下车, 原地蹦跶了好几下。 正锻炼着,庄星苒看到一个身形狼狈的消防战士拖着疲累的步伐从对面走过。 她的视线下意识跟过去, 远远看见对方踩着车踏板探身进车厢中,似乎在找什么。没多久便拿着个手机跳下来,站在车边打了个电话。 庄星苒正要收回视线,突然看到对方身形晃了晃,弯下腰撑住膝盖, 久久没有抬起头。 体力不支吗? 庄星苒赶紧拉开车门,从工具箱中翻出一瓶水和一包巧克力,很快跑到消防员身边。 “您还好吗?吃点东西补充一□□力吧。” 庄星苒将手里的东西递过去,却见面前的消防员迟迟没有反应,她刚想伸出手去搀扶,对方终于动了—— 一张沾满黑灰的泪痕斑驳的脸。 一双红的吓人的眼睛。 庄星苒呼吸一窒。 陈志兵没想到这会儿会遇着人,当即别过脸,抬起手想要抹把脸。 可手到了眼前,他才反应过来上面实在太脏了,顿时停在半空中继续也不是,放下也不是。 庄星苒在短暂的愣怔后也很快回神,她下意识去摸口袋,翻了个遍终于翻出半包纸巾,赶紧给人递过去。 陈志兵哑声道谢,粗略擦了擦脸,再看向庄星苒时,情绪已经好上了一些。 “昨晚看到那么多无人机,我立刻想起去年钟楼大厦,你冲到我面前说你能保证一分钟内将婴儿被送上楼的事儿了,没想到这次真是你。” 经他一提醒,庄星苒也想了起来,“你是那位消防队长!” 陈志兵点点头。 两人都不是多善言辞的人,而且又不熟悉,自然没多少话讲。 庄星苒礼貌地没有提刚才看到的,重新将巧克力和水递过去,郑重道:“辛苦了。” 陈志兵也没客气,但却只接了巧克力,握在手里说道:“水就不用了,才喝过。” 刚下火场的消防员能去哪里喝水,累极渴极灌一肚子自来水罢了。 庄星苒抿唇没说话。 倒是陈志兵捏着那块巧克力,突然道:“我队里有个兄弟喜欢吃这玩意儿。” 他默了默,低声接着道:“就是以后,没机会吃了……” 庄星苒瞬间明白了对方刚才情绪波动的原因。 胃里仿佛被塞了一块重铁,沉甸甸,堵得慌。 庄星苒嘴唇动了动,却说不出话来。 这时,身后忽而响起一阵喧嚣。 “警察同志,我们送完就走,保证不会妨碍消防战士和你们的工作!” “我们就送到战士们手上不行吗?” “看到了,就在前头呢!” “天,都这么躺地上哪行?” …… 庄星苒循声看去。 几十米开外,是一行或抬或抱着食物和水的普通民众,正在和执勤的武警交涉。 这些人当中有老有少,穿着年纪都各不相同,但却心系着同一批救火救人的英雄。 为了安全,武警最终没有让他们继续往里走。 警察们面对面朝这群天刚蒙蒙亮就跑过来的群众郑重敬过军礼,才去接他们手中的食物。 “感谢你们的物资,但危险还没解除,领导说了不让久待,大家都快回去吧!” 为首的武警示意众人快点上车离开。 人们没办法,只好一步三回头地上了巴士。 突然,有一个年轻的姑娘回过身,双手搭在嘴边呈喇叭状,拖长了调子大声喊道:“辛苦了,英雄们——” 已经上了车的其他人也受到启发,纷纷打开车窗,齐声大喊:“辛苦了——!” 齐心协力的呐喊声,穿透了这一个飘散着黑色灰烬的早晨,抵达消防员们的耳朵,疲惫不堪的战士们接连坐起身,遥望着那群还在朝他们挥手的人们。 在这一刻,每一次往火海逆行的奔赴与奋不顾身的援救,都有了意义。 - 这一场大火,在爆-炸发生后的第三日上午才彻底熄灭。 庄星苒将最后一份遥感图像上交,便接到了许秀英的电话。 “忙完了吗?我给你煲了鸡汤,要是中午赶不回就先温着,等你下午回来了再喝。” 庄星苒合上电脑塞进书包,和工作人员打了个招呼,一边往外走一边应道:“刚忙完,这就回来了,有什么要带的没?我路上带回去……” “什么都不用,快点回吧,今天我和你老师在电视上看到你在现场的采访,都感觉你瘦了不少,赶紧回吧!” 挂断电话,庄星苒不禁摇头轻笑了声。 许秀英只要超过一个星期没看见她,就会觉得她瘦了。 或许在长辈的眼里,只要小辈儿没在自个儿跟前养着,就肯定照顾不好自己。 被时刻惦记着的庄星苒不仅不觉得不耐烦,反而倍感温暖。 计程车停在巷子外。 庄星苒刚下车,便看到张树森拎着个西瓜走在前头。 “老师!” 她立刻快跑两步跟上去。 张树森皱着眉上下看了她两眼,道:“脏的跟个小花猫似的,到家先去洗个澡,不然脑袋上这些东西掉碗里,浪费你师母那锅给你煲了一上午的鸡汤。” 话是这么说,但在庄星苒伸出手来挽他胳膊时,他也没真嫌弃。 这一年来,庄星苒和张树森夫妇的关系已经十分亲密,许秀英甚至专门在自家给她留了间房,有时间便让她过去住。 冲完澡,庄星苒站在卫生间吹头发,许秀英一边讲电话一边走过来。 “……嗯,小苒刚在洗澡,估计是没听到。好,我把手机给她。” 许秀英说着,将手机塞到庄星苒手里,笑眯眯道:“小卓打你电话没接,就打到我这里来了。” 庄星苒觉得她笑容有些奇怪,但也未做深想,关掉吹风,接过电话问道:“有什么事吗,邢总?” 那头微一顿,却没回答她的问题,而是问:“你刚才洗澡,手指上的伤口包了没有?” 庄星苒低头,看着自己左手食指上,现在只能隐约看出半个指节长白痕的口子:“……” 就这么点伤,是她昨天在一架摔坏的无人机上不小心刮到的,当天下午她撕了创口贴,伤口就差不多愈合了…… 这是需要身为CEO的邢卓关注的问题吗?他是不是周末在家太闲了? 庄星苒腹诽,嘴上却道:“没什么事,都已经好了,谢谢邢总关心。” 然后她听到邢卓又默了一瞬,随后才道:“嗯,那就好。” 庄星苒等了会儿,见他好像没别的话要说了,于是试探着问:“那……我就挂电话了?” 那边邢卓停了更长一点时间,再开口时语气里带上了几分无奈:“你就完全没话题跟我聊吗?” 庄星苒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啊?这不是你打电话过来的吗?我没什么事要找你呀。” “…………”邢卓都给她气笑了,磨了磨牙认命地叹了口气,转移开话题:“张教授和许教授最近都还好吗?我母亲让我替她明天过去看望他们。” “都挺好的。那你跟师母约时间吧,我把电话给她啦!”庄星苒说着,将手机还给许秀英。 许秀英一脸无语地接过去,和那边约定好后便掐断了电话,随后就站那儿盯着庄星苒的脸瞅。 庄星苒被她看得莫名,问:“咋啦?我脸上没洗干净?” 许秀英看她满脸懵懂,完全是一副什么都没发现的样子,有些恨铁不成钢道:“我看你是脑袋洗得太干净!” 庄星苒立即抗议:“我哪儿招您了,您怎么还带人身攻击的?” 许秀英伸出一根手指在她脑门上一点,道:“人小卓都追你这么久了,你怎么就半点都看不出来啊?” 庄星苒闻言大为诧异:“邢卓什么时候追我了?” 许秀英提示:“哪次不是你在家里的时候,他才来啊?你就不想想,老张是他母亲的老师,又不是他的老师,哪用得着他一有时间就来看望?” 庄星苒:“他不是说是他妈妈让他过来的吗?” “也就你才信了!”许秀英没好气瞪她一眼,又笑着凑近了问:“先不管这个,你对他什么感觉啊?我和你老师倒都觉得那孩子还可以的。” 庄星苒一脸受到惊吓的表情:“您可别开玩笑了,我和邢卓?怎么可能啊!” 许秀英:“怎么不可能?他家条件确实是很不错,用现在网络上的话来说,叫……豪门是吧?但他父母我都是接触过的,都不是看重这些的人。再说了,你漂亮聪明又独立,哪哪儿都很好的嘛!” 庄星苒简直哭笑不得:“我不是在意您说的那些,是我和他真的不合适啊……” 许秀英挑眉:“男才女貌,哪里不合适啦?” 庄星苒:“……”辈分不合适啊! 她和邢卓妈妈是一辈儿的,真说起来,邢卓应该叫她一声师姑吧?她哪儿能和小辈扯一块儿去呢?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7-04 18:22:20~2021-07-05 23:28:4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深水鱼雷的小天使:快乐书虫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风陈曦、快乐书虫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快乐书虫 5瓶;咸鱼仔??? 4瓶;枭然 2瓶;赵长笙、冰叶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35、山河恸震13 庄星苒不知道怎么和许秀英解释。 刚好头发也吹得差不多了, 她便收起吹风筒,从后面推着许秀英的肩膀往外走:“您就别担心我的感情问题了,我现在压根儿没谈恋爱的想法, 对邢卓更没这方面的意思。” 听她说的这么斩钉截铁, 许秀英看上去还有点儿诧异:“我还以为你对他也有点好感, 只是一直不开窍呢!你们之前不是常常约了一起出门吗?” 庄星苒笑道:“每次出去都是因为工作啊。” “居然是这样,那真是我想多了。”许秀英听了点点头,一边顺着她的力道往前走, 一边拍她胳膊道:“既然如此,你可别……” 还没说完呢, 就被坐在客厅听了半茬儿的张树森开口打断了:“你说你在边上急什么, 小苒现在才多大?哪用得着这会儿就着急相看对象?再说了, 我瞧邢卓那小子,也就那样。” “嘿。”许秀英没好气指了指他, 道:“先前我问你觉得小卓那孩子怎么样, 你不还说不错吗?讲他年轻有为什么的。” “当时你又没说是给小苒看对象,这能一样吗?” 张树森少有的“违逆”妻子:“我没记错的话, 那小子今年都二十八、九了吧?小苒才二十二,大六七岁呢,再添点儿都能叫声叔了。现在不都说什么三年一代沟, 这都俩代沟了!在一起能有共同话题吗?” 许秀英白丈夫一眼,道:“哦, 现在觉得人年纪大啦?” 张树森也没法昧着良心说嫌人二十啷当岁大,于是轻咳了两声儿,道:“这大不大的,不得看跟谁比么?” 许秀英哼了一声,又问:“那我记得你还说了他为人聪敏, 也不算数了?” 张树森丝毫不觉得自己反口哪里有问题,理所当然道:“我承认邢卓为人处世这上边儿,确实是面面俱到。但两个人相处,一个太精明了,另一个能不吃亏?他们那些做生意本来就都是人精,小苒一搞学术、搞研究的,又才走出大学,社会经验都没多少,要是在一起,不得被他哄骗得团团转啊?” 张树森说着,自己已经完全代入了进去,拧着眉继续道:“再有,他们家家世我也是不怎么满意的。现在这个社会,越有钱的男人,面临的诱惑就越多,定力稍微小一点,都容易犯错。再加上邢卓那个长相,啧,不行不行。” 许秀英简直要被自家老头气笑了,从前说好的地方这会儿就都成缺点了,他这不是鸡蛋里挑骨头么? “我看你就是老丈人看女婿,越看越生气。” 她笑着摇摇头,转而继续庄星苒说之前本要说的话:“那你别听我前头说的那些,天大地大,自己喜欢才最大。” 说着,许秀英瞥了丈夫一眼,故意打趣道:“你真要喜欢,管他是百万富翁还是千万富翁呢?没必要贷款忧虑。不过眼睛得放亮点儿,可别像我,眼神儿不好看上个说话总是出尔反尔的。” 张树森立刻一把撑着膝盖站起来,顾左右而言他道:“哎呀,时间刚刚好,我给你把菜端桌上去,鸡汤那么烫,可不能烫着你。” 许秀英无奈看向身边的庄星苒,好笑道:“你瞧,每回都给我装没听见了。” 庄星苒直接哈哈大笑。 而另一边,邢卓挂断电话一抬头,便看到端着果盘站在书房门口,也不知到底听了多久壁脚的母亲。 邢卓无奈道:“……妈,您站那儿做什么?” “打完啦?我是怕打扰到你嘛。”安雅笑眯眯地走进房,冲儿子眨眨眼:“你爸说你最近好忙,放假都没时间休息,原来是躲在书房跟女朋友打电话啊!干嘛藏着掖着?我们知道了又不会阻止你。” 邢卓是真的忙,新闻采访、新品发布、外企合作……还有各项工作决策,以至于都没时间去接庄星苒。 此刻听到母亲的话,他不由叹了口气:“八字还没一撇呢。” 安雅佯装不解:“我儿子长这么帅,人家还看不上啊?” 邢卓被她逗乐,也开玩笑道:“她眼睛都被无人机装满了,根本就看不到我,长成潘安那样也没用啊。” 安雅稍稍一想,猜道:“是公司里的姑娘呀?” 邢卓本来也没打算瞒,点头道:“公司无人机现在用的就是她的技术,去年我差点没把人招进来那事儿,爸那会儿不是拿来教育了我好几次么,就是那个女孩儿。这次港口大爆-炸,也是她第一时间请求去往现场援助。” “原来是她呀!” 安雅虽然不管家里公司的事务,但上午才在电视里看到过庄星苒的采访,丈夫更是直到吃午饭时还在对她赞不绝口,自然有影响。 她回忆了一番,评价道:“长得好看又那么厉害的姑娘,眼光是该高一点的。” 安雅拍拍儿子的肩膀,鼓励道:“再怎么说,你长得比无人机还是好看许多的嘛,水滴石穿,努力肯定会有回报的,妈妈给你加油!” 邢卓:“……真是谢谢您了。” - 邢卓从前没有喜欢过人,不知道喜欢一个人应该是什么样的感受。 但当他第二天站在张许夫妻家的院门口,看到正在给花树浇水的庄星苒,便瞬间觉得前一晚熬夜工作到凌晨两点半的疲惫一扫而空时。 他想,应该就是这样的。 “咦,邢总你来这么早,师母不是说你过来吃午饭吗?”庄星苒拎着浇空的水壶准备回屋,抬头便看到了提着满满两手礼物的邢卓。 邢卓笑了下,道:“刚好没什么事,就早点过来了。” 庄星苒正要上前去给他接东西,许秀英昨天说的那些话突然从脑海里蹦出来,她脚下一顿,改为朝人招了招手,“咱们先在外面聊两句?” 邢卓自然不会拒绝,同她一起走到桂花树下,轻松笑问:“今天终于和我有话题可聊了?” 庄星苒怀里还抱着个铁皮水壶,碍于身高需要微仰起头看他,阳光从枝叶中漏下来,落进她乌黑的眼睛里,好似也在发光。 邢卓一时出神,听到对方的提问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嗯?你说什么?” 庄星苒于是一板一眼地重复了一遍:“你是喜欢我吗?” 邢卓这下知道没听错了,只是对方这么直的球直接打过来,一下给他打懵了。 过了半晌,他才轻轻“啊”了一声,勾起唇角尽量用正常的语气道:“你终于看出来了吗?” 只是声音控制不住微微发紧。 庄星苒倒没听出来异常,只如实回答:“其实我是昨天听师母说了点……” 邢卓目光落在她脸上,发现她神情语气如常,并无半分波动,忽然就意识到她要说什么了。 果然,庄星苒只略一停顿,便直接开了口:“你很好,肯定可以找到适合你的女朋友的。” 邢卓虽然失望,但内心却并不觉得意外。 毕竟庄星苒从来没有给过他任何希望,也正是因为此,他才一直没有挑明心意。 本想着等和对方私人关系再好一点,才更进一步,没想到根本没这机会,就直接被发了好人卡。 邢卓苦涩地勾了勾唇,不太死心地说道:“可我们也没有不合适吧?” 庄星苒用一种类似于“慈爱”的目光看着他,再次道:“真不合适。” 邢卓追问:“哪儿不合适?” 庄星苒哪能真把“我把你当晚辈,你却想和我谈恋爱,这不合适”说出口? 她想了想,道:“身份首先就不合适,公司不是不允许办公室恋情么?” 邢卓立刻道:“那是董事长以前定的规矩,我一直觉得不太人性化,应该改。” 庄星苒:“……最主要的不合适,是我对你只有同事朋友之情。” 邢卓定定看了她一会儿,最终笑着叹气道:“你说话也真是太直接了……” 这倒说的庄星苒有点不好意思:“抱歉,我只是不想浪费你的时间,我没有谈恋爱的打算。” 话已至此,邢卓很想耸肩摊手故作一番大方说“没事”,奈何两只手提满礼物,实在摊不开。 就连话到嘴边也转弯变了个样:“那等你有这个打算了,可以优先考虑我吗?” 庄星苒无奈:“你真没必要……” 但话才说到一半,邢卓却微提高音量打断她:“就这样说好了!手上东西好重,我先进去看张教授和许教授了!” 说完脚下两步并作一步,很快就走进屋不见身影。 被落在院子里的庄星苒抬手拨了拨桂树的枝叶,轻叹:“还是写程序比较简单啊……”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7-05 23:28:43~2021-07-06 23:38:5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31457757 20瓶;阿越 12瓶;赵小黏、十二月 10瓶;釉祢Han 7瓶;关山北、今天 5瓶;金枝钰叶、相当于老师的小雪豹 2瓶;赵长笙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36、山河恸震14 庄星苒走进屋时, 看到张树森少见的没有招待邢卓,而是正坐在许秀英常坐的小木凳上择豆角,许秀英则在给邢卓倒茶。 “截至今日上午7点, 港口特大火灾爆-炸事故中遇难人数131人, 受伤765人, 其中伤情较重伤员58人……” 一个个触目惊心的数字从新闻主持人口中报出来,客厅里众人均停下了手上的动作,看向电视。 画面在冒着黑烟的事故现场和医院切换, 庄星苒提着水壶的手不由握紧、 自动巡航程序在火灾救援中失效的事情,这几天一直压在她的心头。 尤其在每每在电视新闻中, 看到遇难失踪人数增长, 庄星苒都忍不住想, 如果她的研发速度快一点,程序更稳定一些, 是不是就能多救哪怕一个人? “我去书房工作了。”庄星苒将水壶放回原位, 和许秀英打了声招呼。 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后,许秀英才摇摇头, 将手中倒好的水杯搁在邢卓面前,道:“昨天也是这样,看完晚间新闻就钻进了书房。我凌晨快三点的时候起夜, 才发现她累得趴书桌上睡着了,电脑还在跑数据。” 邢卓顿了顿, 道:“她已经做得很好了,如果不是她及时发现危化品,可能会有更多的救援人员因为二次爆-炸和吸入有害气体而受伤。” “还可以更好,为人民服务永远没有终点。”一旁张树森沉声开口。 许秀英嘴唇动了动,本想说“不要给孩子那么大压力”, 但最后只轻叹道:“这爷俩啊……性子真是一模一样。” 张树森将手里的豆角扔进菜篮子里,站起来道:“择完了,我给小苒倒杯水去。” 这一起特大火灾爆-炸事故,最终共造成139人遇难,其中参与救援的消防员99人,公安民警11人,企业员工及居民29人,受伤者近800人。 如此重大的伤亡事故,牵动了首都乃至全国人民的心。 爆-炸第7日上午,首都市举行事故哀悼仪式,全市共设立了9个悼念点。 即便如此,每一个悼念点仍旧人山人海,全是自发前来悼念救援烈士和遇难者的民众。 庄星苒和张树森夫妇,前往参加了位于事故现场的主会场悼念仪式。 献花默哀环节结束后,庄星苒在消防员队伍里找到了陈志兵。 “节哀。”看着对方通红的双眼,她非常郑重地开口:“我一定会设计出一款消防专用无人机,到时全国各地的消防队都能配备上!” 陈志兵眼睛微睁,似乎对于突然出现的庄星苒,和她的承诺都有些惊讶,但那惊讶很快便敛了下去。 他左手还抱着头盔,右手举到额前,朝庄星苒庄重地敬了一个礼,随后用同样郑重的语气和她说:“我们都等着!” 庄星苒没有食言,这一次事故让她明白了自己研发的无人机目前在飞控、续航、抗风、防火等各方面的缺陷。 在这之后,她的更加所有心神和精力全部放在了无人机的性能研发和改善上,不断推陈出新,在短短不到三年的时间内,便带领团队累积研发数百项专利,完全巩固了辰宇在无人机领域的头部地位。 辰宇占据了全球85%以上的消费级无人机市场份额,几乎可以说是垄断了市场。 如今只要提到无人机,众人想到的第一个品牌绝对是辰宇! 除此之外,在专业级无人机领域,一个新兴的创业品牌“猎鹰”也在这三年间异军突起。 尤其去年,猎鹰一举给包括首都在内的二十多个城市捐赠了5000台消防无人机的行为,更是在业内以及消费者心中铸造了优良口碑。 据行业统计数据显示,去年商用无人机的全球出货量总共才60000余台。 也就是说,猎鹰作为一家新兴企业,大手笔捐赠了将近当年全球工业无人机10%的数量,这是何等的大手笔? 行业内人士只知道“猎鹰”和“辰宇”关系不浅,却鲜少有人知道“猎鹰”的创办者是在辰宇供职的庄星苒。 准确的来说,庄星苒不是辰宇的员工,而是辰宇的合作者。 这还得提到三年前的港口大爆-炸。 因为无人机在那次事故救援中崭露头角,有关部门于事后专门联系了辰宇,想要进行定制合作,并承诺为其在研发等各项领域提供诸多有利扶持政策。 邢卓经过多方考量,与庄星苒修改了合同。 辰宇全力支持她在工业级无人机领域的研究,并投资其创业品牌,但并不持有其股份、决定其未来发展方向,只要求在约定年限内共享研发成果。 这才有了猎鹰的提前面世。 - “女士们、先生们,我们的航班即将在首都机场降落,请您回原位坐好,系好安全带,关闭电脑及所有电子设备……” 机舱内的广播播放着降落提醒,空乘人员们也面带微笑地站在过道里,一一提醒没有听到提示的乘客。 “您好,您好?” 一只纤细白皙的手突然出现在眼前,挡住了电脑屏幕,庄星苒微微受惊地抬眼看过去,看到一名相貌出众的空姐正弯腰站在自己的座位旁。 她摘下耳机,投过去一个疑惑的视线:“怎么了?” 空姐温柔地笑了笑,示意了一下她面前的电脑,再度提醒:“您好,我们的航班马上要降落了,请您关闭所有电子设备,并系好安全带。” 庄星苒这才反应过来,立刻动手保存程序文件,并冲对方微微颔首:“抱歉,没有注意到广播。” 空姐摇头表示没关系,确认后转身离开。 庄星苒往窗外看了眼,隐约看到下方熟悉的城市夜景,心想这三个小时过得可真够快的。 她去S市参加一个智能机器人行业峰会,行程一共是三天。 本来应该是明天才回,但她在晚宴会场突然想到最近一直困扰的一个程序的解决方案,等不及再耽搁一晚,干脆让助理改签了今晚的航班。 飞机落地时已经接近十一点。 庄星苒取了行李,按照助理的提示来到T2航站楼5号门,左右看了看都没看到公司的车,刚要给助理打电话,正对着她的那辆黑色大G突然按了两下喇叭,并落下车窗,露出一张棱角分明的帅脸来。 “庄总一路辛苦了,我是您今天的专职司机。” 看到深更半夜还西装革履的出现在自己面前的邢卓,庄星苒忍不住吐槽道:“你到底给了Sara多少好处?” 邢卓哈哈一笑,伸手接过她手中的行李箱,开玩笑道:“Sara是辰宇派去猎鹰的商业间谍的事情,终于要被你发现了。” 庄星苒无语地看他一眼,顺手将电脑包也递过去,先一步坐上副驾。 清新好闻的车载香氛中间,掺杂着一缕香甜的奶茶香。 庄星苒垂眸看向杯架,果然看到一杯奶茶。 标签显示是她常喝的五分糖,伸手一摸,还是温热的。 这时,邢卓也从车尾绕到后座,取了一袋M记从中间递给庄星苒,道:“肯定又没吃晚饭吧?先垫垫,刚买的。” 庄星苒本来都忙忘了,这会儿闻着香味肚子也咕噜噜叫起来,她拿出汉堡咬了两口,又喝了口温度适宜的奶茶,顿时感觉整个人都熨帖了,忍不住夸道:“邢总,你这司机兼助理比专业的还称职啊。” 邢卓闻言笑了笑,意味深长地看着她,问:“庄总需要的话,我可以做你的专职司机和助理啊。” 类似的玩笑话庄星苒这几年听了不少,一开始还觉得有些不好意思,现在都差不多免疫了,她泰然自若地咽下口中的食物,道:“那还是别了,以辰宇现在的市值,我这辈子大概都出不起聘请你的薪资。” 邢卓夸张地叹了口气,状似无奈道:“那怎么办?免费的你也不要啊。” 庄星苒耸耸肩:“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 邢卓一边系安全带,一边道:“你知道我要的报酬是什么,只是不愿意给罢了。” 庄星苒叹气:“我真的没有恋爱的打算。” 邢卓发动车子汇入车流,笑道:“没关系,我早就说过了呀,有的时候优先考虑我就行。” 左右是说不通,庄星苒干脆不说了,闷头继续啃汉堡。 邢卓似乎也只是随口说上两句,并没有继续,转而问道:“怎么突然提前回来了?” 说到这个,庄星苒便有劲儿了。 她把情况跟邢卓解释了一遍,又和他说起系统改良后各方面的性能提升。 邢卓听得认真,只是时不时在她换气的当口提醒她不要忘记吃东西。 等终于说完,东西也吃的差不多了。 邢卓看她双眼亮晶晶的样子,心中难免有些许沮丧。 不知什么时候,她才能在提起自己时也有这样的眼神呢? 快下高速时,邢卓收拾好心情,问:“回张教授那边,还是东城区?” 旁边半晌都没回答。 他偏头一看,庄星苒已经靠着车窗睡着了。 思及现在时间已经不早,庄星苒应该不会想去打扰二老休息,邢卓将车内空调的温度调了高了些,往东城区开去。 庄星苒大概是真累着了,一直到车子在她楼下停好都没醒转过来。 出于私心,邢卓没有立刻叫醒对方。 直到时间临近十二点半,担心车上睡久了对脊椎不好,他才不舍地把人喊起来。 庄星苒人还迷迷瞪瞪的,揉着眼睛看向窗外,发现是东城区的公寓后,心中不由涌起一点无法言说的情绪。 柔和的,温暖的。 等庄星苒推开车门下车,邢卓已经将她的箱子和电脑都提了下来。 “回去后别再写程序了,洗漱完就睡,知道了吗?” 庄星苒点头:“今晚谢了,改明儿我请你吃饭。” 邢卓笑笑:“行,庄总别又忘了就成。” 常常放人鸽子的庄星苒讪讪道:“这次肯定不会。” 她推着箱子走到单元楼门外,不知怎么的又回过头看了一眼,发现邢卓果然还没走。 他手里夹了根烟,就站在车子旁默默地看着她。 邢卓似乎没想到她会回头,微微顿了顿,才朝她摆手:“快进去吧,我抽完这根就回。” 庄星苒感觉心中那点情绪又氤氲开了一点,她挥挥手:“回去路上注意安全。” 约好的这顿饭果然如邢卓所言没能成行,庄星苒新写的程序和机型非常适配,她一头扎进研发工作中,一忙就又是两个多月。 直到新代实验机型做出来,庄星苒才想起来还差邢卓一顿饭。 “Sara,帮我预定一个餐厅,两个人。” 庄星苒和准备出去的助理说了一声,正要给邢卓打电话,突然看到旁边茶几似乎震了震。 她震惊地看向Sara,对方也稍显慌张地看过来:“庄总,刚是不是地震了?” 等一众员工紧急撤到楼下空地,消息终于确认了。 是蜀省琼林县发生了8.0级特大地震。 37、山河恸震15 因为工作的关系, 庄星苒这几年与国家测绘局以及国土资源部等相关部门一直有合作联系。 华科院遥感所现任所长文致远,也是首都大学资源与环境学院院长,庄星苒在学校时便上过文院士的课程。 因着这一层师生关系, 猎鹰和华科院遥感所的联系最为紧密。 得知琼林县地震, 庄星苒第一时间便想到要联系文致远, 但一连打了两个电话, 都没有接通, 她只能通过网络和闻了解蜀省的情况。 越看就越心惊。 这一次地震,大半个华夏都有明显震感, 目前已知受到影响的,便已经波及10余个省。 其中蜀省距离震中最近,受灾最为严重。 地动山摇, 道路塌陷。 一幢幢建筑化为废墟,数之不尽的人流离失所。 庄星苒于顷刻间便做出了决定。 她不能就这么干看着, 她得过去。 文致远的电话也在这时回拨了过来。 “……卫星都不在可拍摄轨道上, 咱们变轨调控技术又不够, 根本拍不到。最近的那颗‘京市一号’, 也要两天后才能经过灾区上方,来不及啊!这么多的人在等着救援,我们却连一张灾后地理现势图都拿不出, 不如打个地洞钻进去,就算地震殉国算了![1]” 花甲之年的老院士几近哽咽。 灾情信息的获取,对于救援工作至关重要。只有第一时间拿到详情信息,才能最快制定准确的救援方案。 卫星拍不到, 就要用飞机。 各相关部门都立即响应安排了各自的航拍计划,可空域的申请要时间,恶劣天气情况的限制也是难点。 在整体灾情信息解译之前, 文致远想到了庄星苒,和她的无人机机组。 全国在进行工业无人机研发的肯定不止庄星苒,但是成果最显著、技术最领先的,绝对是她的“猎鹰”! 目前国内暂时还没有具体针对低空航拍无人机的飞行管理条例。 所以虽然无人机的航拍范围相对较小,但是它不需要提前申请空域,灵活机动,完全能够以点及面,迅速运用到一线救援当中去。 庄星苒也是这样想的。 虽然条件能力所限,她无法为国家提供几万公里的震区地理现势图,但她可以利用无人机深入到人力暂时无法抵达探索的前线,帮助救援队伍打通重灾区域抢险救灾的生命要道! 庄星苒迅速查阅了公司目前可调用的最型无人机数量,初步估计第一批志愿队伍大约需要五人。 猎鹰是一家以研发为主的科技公司,80%的工作人员都是技术人员,公司内网的活跃度和反应度都非常高。 相较于其他公司有事需要从上至下层层通知,他们都是直接在内网一步到位,效率极高。 庄星苒飞快草拟出一封志愿者招募公告,通过后台直接跳抵每一个员工的电脑桌面。 如果有愿意参加的员工,直接点击公告内的同意按钮,便会自动生成电子回执,反馈到系统后台。 庄星苒坐在电脑前,双手交握,抿唇紧盯着后台的信息回执提醒。 说实话,她心里也摸不准到底会有多少人愿意响应这次志愿活动。 虽然猎鹰自成立起,便一直致力于慈善,身体力行地贯彻公司的企业文化。 但企业与个人的能力和职责都无法相提并论,猎鹰从未“绑架”过员工去践行无偿志愿服务。 以往的活动中,庄星苒也一直向下强调一切全凭自愿,不会因此影响绩效考评或其他。 更别说这一次地震才发生不久,余震不断,在这个时候赶赴灾区,谁也说不准会不会遇到危险。 一分钟。 两分钟。 …… 即便知道是人之常情,但看着毫无动静的后台,庄星苒还是难免失望,蹙眉开始思考支援队伍人数不够要怎么解决。 就在这时,寂静的办公室里响起了连绵不断的信息提示音。 “叮叮叮——” 后台的未读信息数字在不断增长。 不拘性别与年龄,几乎大半个公司的人都回复了报名信息。 庄星苒看着系统页面里眼熟的名字,心口先是一松,很快又涌起灼灼暖流。 最终,她从所有报名者中选择了能力和年纪都相对更为适宜的五人。 而人员确定下来,怎么前往震区也是个难题。 无人机所用的电池因为安全问题不能挤压,所以无法进行托运,必须作为手提行李携带登机。 且最研发的这批工业无人机体积相对较大,想要将这一百多架无人机送去灾区,得包机前往。 庄星苒没有包过机,着人一问才知道,就算是一般情况下,想要包机也得提前至少三天向公务机公司预定。 文致远那边虽说可以向上打报告申请,但庄星苒的队伍不属于体制内,申报程序繁琐,确认下来还不知道要多久。 且因为地震,许多航班都受到了影响。尤其是飞往蜀省的航班,几乎都取消了。 可以预定的最近的一班都在六个小时之后,而具体能不能飞,还得到时再看情况。 庄星苒打电话给邢卓,问他那边有没有办法。 对面听说她要前往蜀省,默了半晌。 但邢卓最终还是什么劝阻的话都没说,只道他去联系问问。 结果竟还真的问到东航有一架飞往蜀省C市的中型客机,会在一个半小时后起飞,但载客是满的。 邢卓在电话中道:“你现在和队伍立刻赶往机场,我和航空公司那边联系,看能不能空出一些座位。” 一个小时后,庄星苒在机场服务部找到了邢卓,对方也刚到不久,正在和相关负责人接洽。 “邢总,我们公司已经第一时间启动了应急程序,保证备份运力随时服从抗震救灾的需要,我可以优先申请报备您所说的无人机机组和人员,但是真的没法强制要求确认可飞的乘客让出坐席。” “备份运力最早什么时候能飞?”庄星苒忍不住问。 负责人答:“七小时后。” “不行,太晚了。”庄星苒摇头:“除去等待和飞行时间,还得算上陆路行驶,这么一来几个二个小时都过去了,救援等不及的。” 负责人也露出遗憾为难的神情。 距离航班起飞只剩不到半个小时。 庄星苒道:“不能强制取消,但乘客如果自愿是可以的吧?能够麻烦工作人员发布广播,向这趟航班的乘客解释清楚因由,请求他们协助我们登机前往灾区吗?” 负责人想了想,跟总部打了电话确认,回复:“我可以让人向旅客传递您的意愿,但无法保证具体能有多少人同意。” 庄星苒点头:“麻烦了。” “乘坐飞往C市DA10576航班的旅客请注意,有一批将要前往蜀省震区,实施救援的无人机志愿队伍,需要您的帮助……” 机场广播反复响起,五分钟过去了,候机厅大门却始终没有人走出来。 邢卓拧眉道:“这样还不如直接花钱买,三五千一席,总有人愿意的。” 庄星苒却只定定看着前方,想起不久前在后台看到的志愿名单,轻而笃定地开口:“那你也太小看自己的同胞了。” 话音刚落,一对年轻的情侣携手从不远处的候机厅小跑出来,问站在门口的工作人员:“我们是DA10576的乘客,刚才听到广播了,我们愿意把位置让给志愿者,请问要怎么操作?” 一个带着孩子的中年妇女紧随其后,急切的话语带着明显的蜀音:“我也是我也是,晚几天回没得事,救援要紧的撒!” 而在他们之后,越来越多的人从里面跑出来…… 庄星苒深吸一口气,道:“看,一方有难,八方支援,这就是华夏人。”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家里发生了很重要的事情,暂时算处理完毕了,今天开始复更。 [1]我们搞遥感的,真是恨不得打个地洞钻下去,就算地震殉国算了。——李小文院士 38、山河恸震16 是的, 一方有难,八方支援。 在这个危难时刻,国家各部门紧急预案第一时间启动, 无数的救援、医疗、物资、志愿队伍, 都正从全国各地往同一个方向奔赴。 在机场工作人员的帮助下, 庄星苒和同事们得以在最短的时间内登机。 “星苒——” 听到喊声, 庄星苒在登机桥上回头, 看到就站在身后不远处登机口的邢卓。 西装外套随意搭在臂间,衬衫褶皱明显, 袖子随意捋到了肘部,右肩不知在哪里蹭了一片黑灰色污渍,他也没有发现, 只是眉目冷峻的,深深地看着她。 有那么一瞬间, 庄星苒以为他是想让自己留下来。 但对方很快开口:“C市的陆运车辆已经联系好了, 后续支援机队我也会和Sara沟通安排。” 邢卓不着痕迹地深吸一口气, 沉声道:“小苒, 保持联络,一定注意安全。” 庄星苒眨了下眼,面上神色柔和了几许, 她点点头,应道:“一定。” 因为C市暴雨,飞机比正常时间多花费了将近四十分钟才终于落地。 看着瓢泼而下的大雨,庄星苒眼中满是担忧。 这样恶劣的天气, 他们的设备恐怕也无法正常使用拍摄。 下机前,航班的所有机组人员都前来与庄星苒一行告别。 “加油!请一定平安归来啊!” “等你们回来,我们来接你们回家!” …… 落地后, 庄星苒才发现邢卓做的事情,比送机时简单说的那几句要多得多。 陆运车队第一时间接到了他们一行,与之同行的甚至还有两大车物资。 据交接的车队负责人所说,他们只是第一批,因为时间紧迫,暂时只能调出两车,但后续的物资队伍已经在筹备,很快就会跟上。 按照计划,庄星苒无人机机队的第一个目的地,是距离C市最近的重灾区——彭堰市。 车队从装车完毕后便一刻未停,开了将近8个小时才赶到市内,暴雨也终于开始转小。 这时已是凌晨三点半,马路边、公园里、废墟旁,到处是死里逃生的灾民、错落的帐篷、痛失亲人的哀嚎…… 距离地震发生已经过去了快14个小时。 整座城市,无人敢眠。 庄星苒一行是赶到彭堰市的第一支志愿队伍,交接的工作人员已经提前联系过,立刻领他们前去找救援队负责人。 雨夜的凌晨很冷,冷风裹挟着雨水扑在脸上,庄星苒有些睁不开眼睛。 路边的废墟之上,一束束的搜寻探照灯照亮黑夜,偶尔能够听到搜救犬的吠声。 “小悦!周心悦!妈妈来了,听得到妈妈的声音吗?听到就应妈妈一声!周心悦——” 一道已经沙哑的声音穿过雨幕,传到众人耳中。 交接员朝那边看了一眼,叹息着摇了摇头,道:“这大姐的孩子在一中读书,死里逃生从公司跑过来的,腿受了伤也不愿意接受处理,要找女儿,七八个小时了,一刻都没停过。” 庄星苒只能隐约看到一个模糊的身影,手里握着一个手电筒,一瘸一拐的穿行着,嗓子已经哑得不像样,每喊一句名字就停一停,侧耳听有没有回应。 他们现在要去的抗震棚,就位于市内一所中学旁。 两栋六层高的教学楼在地震中完全垮塌,而在地震发生时,学校有将近两千名师生正在里面上课…… 庄星苒不忍地收回视线,加快了脚下的步伐。 临时搭建的抗震棚面积并不大,医疗队和物资存储在里面,还有许多被救出来,但暂时没法转移的伤员。 庄星苒一行在棚内等了好一会儿,才等到匆匆赶来的救援负责人。 对方配备的雨衣不知道去了哪里,只戴了一顶安全帽,脸上泥水、雨水混杂,右眼下方还有一道新鲜的血痕,看上去十分狼狈。 “感谢!感谢你们的到来!”负责人肖斌已经知道庄星苒等人不仅带来了设备,还带来了物资,随意抹了把脸,红着眼郑重道谢,又道:“我晓得你们猎鹰,我之前看到过消防无人机的新闻。” 时间紧迫,他领人走到折叠桌旁,快速向他们介绍彭堰市的情况。 彭堰市三面环山,周围多县城和乡村。 而地震造成的山体滑坡、道路毁损等情况,以及随时变化的恶劣天气,都大大增加了周边县乡的抢通难度。 “根据之前前线抢修救援队的反馈,南边30公里外的郅县通往外界的道路全部中断了,郅县上万人全困在里面,他们出不来,我们也进不去。天黑后探路更加困难,山体落石又多,队伍简直寸步难行。” 庄星苒看着肖斌在地图上圈出的地方,伸出手指在三个地方点了点,道:“如果能够让我们在这几个位置同时设置移动点,不用三个小时,就能得到郅县和周边现在的地形详图。” 肖斌闻言顿时眼睛一亮,当即让人联系前线救援队。 只可惜沟通后才知,有一处必经的断桥正在抢修,要等后一批增援队伍到来后,才能护送机队前往移动点。 只能等天亮再出发了。 好在如今已是凌晨,距离天亮也没有多久了。 而且按照一开始的安排,他们本来也是要拍摄彭堰市区的灾后图的。 计算好时间后,庄星苒和同事们利落地重新商量分配任务,开始组装无人机先测试拍摄。 工作人员专门在棚内挪出了一小块面积,供他们摆放设备。 鉴于场地有限,庄星苒采用的是多旋翼无人机。 机身一体相机镜头上转接好夜视仪,她便操控着无人机起飞进行拍摄测试,专注地看着电脑屏幕上即时接收到的拍摄视频。 测试飞行了百来米没有异常后,庄星苒正准备调整为自动巡航拍摄,突然看到屏幕右下角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 她立刻控制无人机后退悬停,垂直下降。 电脑上的画面也逐渐放大—— 庄星苒忍不住凑近屏幕,看到了一只小狗正蜷着受伤右后腿在废墟上跑,很快停在一处团团转,似乎想往里面钻。 它的身上,还不伦不类地系了块破布样的东西…… 39、山河恸震17 这是钟雪印象中极为平常的一天。 自从生了宝宝, 每天过的似乎都差不多,全身心都围着孩子打转。 公婆身体不怎么好,但仍然尽心尽力照顾了她整个月子。因此钟雪一好起来, 便赶紧让二老回去了。 丈夫杨政今年带毕业班比较忙碌, 不过只要在家就会主动带孩子, 而且很快就要放暑假了, 到时她便能轻松很多。 钟雪是很知足的人, 想到这里不由笑了笑。 她和往常一样,先喂了奶, 又将宝宝哄睡,然后开始打扫卫生,清洗衣物, 去阳台给狗狗换食换水…… 因为这两天感觉奶水不是很足,钟雪中午特地煲的花生猪脚汤, 强迫自己喝了两大碗。 收拾好碗筷, 她便回卧室准备继续看书, 再过三个月就要考高级会计师, 她得抓紧时间才行。 刚看了几页,原本睡得好好的女儿,突然哭闹起来。 “怎么啦?不是才刚吃完?闹什么小脾气?囡囡乖乖的哦, 妈妈在这儿呢,不哭不哭……” 钟雪哄了半天,孩子却一直哭个不停,她疑心宝宝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不由有些慌乱地站起身,一边去取温度计,一边拿着手机想给丈夫发条信息说一下。 但灾难和意外从不给人准备的时间。 地动山摇的瞬间, 钟雪第一反应就是扑回去抱孩子。 天花板下一秒就掉了下来,她只来得及将宝宝护在身下…… 钟雪是被女儿的哭声吵醒的。 她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周围一丝光都没有。身上无一处不痛,跪着的双腿已经麻木到没有知觉。 一块较大的钢筋柱,刚巧在她上方构成了一个狭窄逼仄的三角,让她得以在废墟中幸存。 左肩被压住无法动弹,只剩右手还能小范围活动。 清醒的刹那,钟雪立刻本能地去触碰身下的孩子,没有在女儿身上摸到任何伤口和血渍,她狂跳的心脏才平复。 “囡囡不哭,妈妈在这里,爸爸和警察叔叔会来救我们的,不怕好不好?” 钟雪声音抖得厉害,与其说是安抚还听不懂话的女儿,不如说是安抚自己。 她慢慢找回了心神,用能动的那只手解开身前的扣子,忍痛伏低身体,将ru房送进女儿口中。 一个简单的哺乳动作,这一次却花了钟雪足有十几分钟,做完后她整个人都冷汗淋漓。 终于安抚好女儿,钟雪长呼出一口气,但却并不敢休息,渐失的体温和在皮肤之上蜿蜒的血液,让她能够明确感受到体力的流失。 她实在不知道自己还能够坚持多久,她的囡囡出生还不到两个月,她必须想办法让她活下去! 钟雪记得地震发生时,自己是拿着手机的,应该就掉在周围不远处,如果能找到她就能求救了! 钟雪艰难地用右手在能力可及的范围内摸索着,可是四周实在太黑了,她什么都看不见,只能摸到一块又一块的碎石。 她又急又怕,气得将摸到的又一块石头扔了出去。 不知那石块碰到哪里,上方突然传来异响,滚落一片碎石,吓得钟雪赶紧收回手,牢牢护住身下的女儿。 好在只是虚惊一场,并没有坍塌。 钟雪十分后怕地睁开眼,看到不远处一道浅莹莹的蓝光。 是手机屏幕发出的光! 钟雪心头大喜,她想方设法将手机拨弄到身边,摸到机身的那一刻,甚至连疼痛都忘记了,她以为自己和女儿终于能够得救。 可惜希望越大,失望也越大。 手机一点信号都没有,她谁也联系不上。 恐惧和失落彻底将钟雪淹没,她实在忍不住,“呜”地哭出声来。 身下的孩子似乎感受到母亲的情绪,奶也不吃了,张着嘴呜呜唤着,像是在安慰。 钟雪立刻噤了声。 现在不是哭的时候,水分的流失只会让她们的处境更加艰难。 钟雪打起精神,轻哼着童谣将女儿哄睡,自己却不敢闭眼,隔一会儿就按亮手机屏幕,看信号有没有恢复。 但希望随着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逐渐转变为绝望。 奶水已经被女儿吸空了,一个多月的孩子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肚子饿了便只知道哭。 钟雪听着女儿的哭声心如刀绞,后悔自己中午为什么没有多吃点饭、多喝点汤。 担心孩子这么哭下去会哭出问题,她尽量将食指吮净,随后用力一咬,生生在指腹咬开一道口子,然后小心地塞进女儿口中。 十指连心,钟雪痛的眼角泛泪。 但听到女儿尚且有力的吮吸声,她又感觉没那么痛了。 不知道自己被母亲的血所哺育的婴儿,在轻柔的摇篮曲哼唱中再度入睡。 钟雪无力地将额头抵在凹凸的地面,告诉自己不能睡过去,但失血、饥饿和寒冷都让她眼前一阵阵发黑…… “呜——汪——” 钟雪感觉脸颊被什么温热的东西舔过,熟悉的触感让她在迷迷糊糊中喊了一声“小白”,立刻得到更大的回应。 “汪汪汪!” 因为长时间的置身于黑暗中,眼睛已经开始适应,钟雪眯了眯眼,看到了自家宠物小狗的轮廓。 “小白!你还活着!” 钟雪顿时清醒了,惊喜地低呼出声。 她没想到小白不仅在地震中存活了下来,还在一片废墟中找到了自己。 而小白听到主人的声音,也热切地往她脸上拱,又“汪汪”叫了两声。 犬吠提醒了钟雪。 既然小白能够找到她,那是不是也能找到出口逃出去?如果她把求救信息绑在小白身上带出去,被救援人员发现,她和女儿是不是就能获救了? 这个看上去希望渺茫的念头,让几近精疲力尽的钟雪又有了能量。 她艰难地用手和嘴,从包裹着女儿的小被子上撕扯下一片布料,借着手机屏幕发出的那点微光,用血液断断续续地写下“SOS”。 确定能够看出字母后,钟雪将布料系在小白的脖子上,一遍又一遍地叮嘱:“往外面跑,小白,跑到外面去,找人来救我们……” 钟雪心里其实也明白,专门受过训练的动物都不一定能够听懂这么复杂的命令,更别说自家的小狗连握手都没教会。 但她实在没有办法了。 即便是死马当成活马医,即便只有千万分之一的机会,她也得试一试。 “嘀——” 任何一点细小的声音, 奇 书 网 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o m 在黑暗中都被放大。 钟雪抬起头,看到手机的低电量提醒。 被困将近二十个小时了,她感觉自己和这部手机一样,也快要撑不住了。她浑身发冷,光是睁着眼睛都觉得好累。 她应该是快死了。 钟雪悲哀地想。 这么长的时间,囡囡也已经没什么力气,哭起来哼哼唧唧的,像一只刚出生的小猫崽,脆弱又可怜。 钟雪想要看看女儿的脸,但被困的姿势让她只能看到一点孩子的头顶。 即便只能这样,她往下看着,一眼都不敢眨。 她轻轻摸了摸女儿的小手,拿起手机,艰难地在短信页面打下一行字—— 亲爱的宝贝,如果你能活着,一定要记住,妈妈爱你。[1] 最后,钟雪撑着身体里仅剩无几的一点力气,在本就血肉模糊的手指上扯出更大的伤口,塞进女儿的口中…… - 庄星苒越看越觉得奇怪。 有些主人会给宠物穿衣服,可这只小狗身上的布料却明显不是宠物服。 直到无人机镜头挪近,露出它身上的绳结。 庄星苒立刻反应过来—— 是有人系在小狗脖子上的! “肖队!西北方向百米左右疑似有幸存者!”庄星苒冲着对讲机喊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1]当年这条没有发出的短信我记到现在,私心想要那位母亲活下来,看着宝宝健康长大。 40、山河恸震18 肖斌根据庄星苒的提示, 很快找到了位置,位于学校家属楼区域。 受了伤的小狗面对突然出现的救援官兵,警惕地发出低低的呜呜声, 看上去很害怕, 但却始终没有逃走。 不一会儿, 大概是意识到这些人并不会伤害它, 小狗像通了人性似的, 冲人“汪汪”直吠,不停地用前肢刨着面前不大的坑洞。 探照灯的光束从小狗身上扫过。 肖斌看到它身上布条上的求救字母, 立刻让人从小狗所在的位置开始,用生命探测仪进行搜查。 不多时,果然听到了好消息。 “检测到心跳信号!” 这句话就像一针强心剂, 让从赶到现场开始,就没有休息过的官兵们精神为之一振。 有幸存者! 下着雨的深夜, 救援工作尤其难以进行。 这十多个小时, 他们已经不知道经历过多少希望之后的失望。 每从废墟之中抬出一位冰冷的遇难者, 救援官兵们都忍不住痛恨自己的速度太慢, 力量太小。 手套早就在不断挖掘搬挪中被磨破,手心指腹的伤口也被水泡出发白的痕迹,但没有一个人喊停喊疼, 只有嘶哑沉闷却整齐的“一二一”,响彻在这片废墟之上。 一块又一块的钢筋水泥被众人协力抬开,被掩埋于其下的幸存者终于暴露于眼前。 透过石板的缝隙,肖斌看到一张十分年轻的脸。 眼睛紧紧闭着, 被灯光照到也没有任何的反应,无声无息的,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 甚至还隐隐有些泛青。 若不是生命探测仪上还有显示,几乎让人以为她已经没了呼吸。 因为所看范围有限,肖斌只能看到对方的左肩被石块压住,不能确定其他部位有没有受伤。 底部支撑不够,担心废墟坍塌对幸存者造成二次伤害,他们只能放慢速度,用液压顶作为支撑,慢慢向下挖凿。 拿着探测仪的救援兵不断地喊着:“幺妹儿,起来哦!我们很快就能把你救出来,不能睡啊!” …… “可以了可以了!快救人!” 当天际黎明的第一丝曙光撕破黑夜,有人激动地喊了起来。 挡在外面的水泥、石块逐渐被移开,众人终于看清了幸存者的全貌。 原来这不仅是一个“幺妹儿”,还是一个年轻的母亲。 她跪地蜷缩在废墟之下十几个小时,只为空出身下那一方小小的空间,保护住自己的孩子! 站在最前面的肖斌感觉自己好似被人迎面击了一拳,鼻酸的厉害。 他做了一个深呼吸,从挖出来的洞口爬了进去。 女人已经昏迷失去了意识,肖斌指腹按在她颈侧,探到了脉搏才松了口气。 而她身下的那个小小婴儿,因为有母亲的保护而安然无恙,只是脸上有几块干掉的血渍,没有伤口,可能是在哪儿蹭的。 小家伙“吧唧吧唧”吮着妈妈的手指,睁着一双圆溜溜的黑眼睛,懵懂地看着肖斌。 肖斌心头发软,小心而快速地伸出手去抱孩子,想将她先行转移出去。 女人的手指,因为他的动作无力地从婴儿的嘴里滑落,砸在地上发出一声不轻不重的响声。 肖斌下意识朝下看了一眼,身形猛地一滞。 “队长!” 紧随在他之后的队友发现他的异常,催促地喊了一句。 肖斌立刻回神,视线从女人血肉模糊的手指上移开,感觉眼睛被汗水和雨水蛰的生疼。 他狠狠眨了两下眼,动作艰难地拧过半边身体,将手中的孩子往后传递。 小小的婴儿离开母亲的怀抱,小猫似的哭出了声。 但在这一刻,没有什么声音,比这一声婴啼更让人放心了。 守在洞外的救援兵,小心地从队友手中接过这一个脆弱又坚强的小生命,含泪朝下方众人报喜:“活着!孩子还活着!” 庄星苒微仰头看着废墟之上的救援兵,眼睛也跟着滚滚发烫。 陷入昏迷的年轻母亲需要立即送医,一直等候在旁的医疗人员立刻对其采取紧急抢救措施。 抱着被接力送回的小小婴儿的医护人员,立刻紧了紧她身上破损的小被子,转身去取毛巾包裹。 没注意到一个黑乎乎的物件从小孩儿的被子里滑落,“啪嗒”掉在地上。 庄星苒上前两步,弯腰捡起来,才发现是一部手机。 她无意中按到键盘,屏幕自动亮了起来。 短信发件箱里那条没有发出的信息,就这么突兀地跳入她的眼帘。 视线瞬间模糊。 庄星苒哑声喊住人,将手机递过去:“孩子妈妈留的。” 抱着孩子的是个年轻的医护员,看清手机里的短信,她忍不住偏过头,看向正躺在担架上进行急救处理的女人。 “宝宝,你的妈妈让我们告诉你,她好爱你。所以咱们乖乖的,等她醒来抱你,好不好?” 医护员将手机仔细裹进小被子里,凑近正“呜哇”大哭的婴儿,哽咽着说。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这个看上去才两三个月大的小家伙,竟好似听懂了她的话,呜咽着抽噎了两声,真的乖巧地止住了哭声…… 在场众人见状,无一不动容。 “请求支援!救援六组请求支援!肖队,二教学楼发现三名幸存者!” 救护人员抬着担架火急火燎地离开,肖斌腰间的对讲机里突然传出滋滋的电流声,和激动的呼叫。 “收到!立刻出发!” 肖斌立刻回复,随后粗糙地摸了把脸,朝一刻未歇的官兵们一招手,喝道:“快!救人!” 水洼被胶鞋飞快踏过,泥水飞溅于迷彩布料之上,很快便氤进之前的脏污之中,无人在意。 尚未抵达营救地点,嘶哑的呼唤就遥遥传进耳内。 “悦悦!悦悦你还好吗?有没有受伤?” 正是先前那位带着伤在废墟之上寻找女儿的母亲。 或许是血脉间的心电感应,功夫不负有心人,她竟在救援兵和搜救犬之前,找到了被掩埋在地下的女儿! “妈妈我没得事,曹小筑也没得事,但是……但是杨老师受伤了,钢筋扎穿了他的手臂,虽然老师用衣服绑住了,但流了好多的血……我们现在已经叫不醒他了呜呜……” 颤抖的泣音昭示着学生的惶恐。 两个学生虽然暂时没有大碍,老师却已经受伤昏迷,还得警惕随时会发生的余震,营救刻不容缓。 因为道路损坏,吊车进不来,一只只能纯靠人力肩扛手挖。 而目前等待营救的三人被掩埋的位置很深,目前可用的救援兵,加上庄星苒一行,以及抗震棚中所有能够空出手来的人,人数还是不够。 眼看着救援进度缓慢,大家手上不停,脸上纷纷忍不住露出焦色。 “诶?来人了!” 不知谁突然惊喜地喊了一声。 庄星苒循声抬头看去。 下方那条为了救援而临时挖出来的泥泞小道上,竟有浩浩荡荡数十号人朝着他们的方向走来—— 一群衣着各异的中青年,一眼看去便知是临时组起来的队伍。 他们同样是这座城市的居民,是震区的受难者,但在短暂的修整和安顿后,却不约而同地、自发地组织起来,来为更加水深火热、等待救援的同胞献出一份力量。 庄星苒隔着雨幕看向那条长长的队伍,胸膛和眼睛一样滚烫。 看啊,守望相助,是刻在华夏人骨子里的品德! 作者有话要说:  守望相助,没有过不去的坎!河南一定行!望所有人都能平安! 41、山河恸震19 除了这些自发而来的“平民英雄”, 不远千里而来的援蜀部队也紧随而至。 希望,随曙光一同抵达。 “小达,市内组由你负责统筹, 有任何发现及时和肖队对接。”时间紧迫,庄星苒手上的水都没甩干, 便开始安排工作。 得到肯定回答后, 她再一次补充:“一切以灾情为主,除了你们的自身安全, 其他都不用顾虑, 所有损失均由公司负责。” 周达等人表示了解,纷纷关切道:“知道了老大,我们在这儿不用你担心, 你们几个才一定要注意安全!” 正在检查设备的孙伟直起身, 扬眉笑道:“有解放军叔叔在呢!怕啥?心都安安稳稳放肚子里。” 闻言, 众人下意识放松许多, 深以为然地跟着点头。 毕竟“解放军”三个字所带来的安全感是无可比拟的, 华夏人永远相信人民子弟兵! 庄星苒背上包,调侃道:“还‘叔叔’呢,我记得上个月你才过完三十岁生日吧?装什么嫩?在场战士们的年纪,恐怕都比你要小。” 孙伟半点没有不好意思,“嗐”了一声, 道:“解放军永远是叔叔!” 大家一听,不由都笑了起来。 崩了十多个小时的神经,在这一刻得到了短暂的舒缓。 一切准备就绪, 庄星苒和昨晚安排好的另五人分成三组,加入到救援部队中,即刻冒雨出发。 而在他们历经千难往失联地区赶赴的同时, 埋住求救师生三人的那些小山般高的钢筋水泥和砖石瓦砾,也被众人徒手一点点挖开来。 “呜哇——”周心悦被武警从地底护送出来,看到母亲的那一瞬,憋在眼里的眼泪再也忍不住,埋在妈妈怀里大声哭出来。 两个学生确实没有受什么伤,只是被埋了这么久,身体和精神都难免虚弱,但两人无论如何也不愿意先行去往抗震棚。 “杨老师还没有出来,我们要等他。” 十几岁的少年哽咽着,身裹毛巾和雨披,坚持等在雨中。 然而杨牧的情况却并不简单。 地震时,他为了护住身边的两个学生,左臂被钢筋生生穿过。 而钢筋所连接的那块混凝土墙,刚好是支撑他们所躲藏位置的一块主要承重墙。 如果直接切断钢筋,那一方空间极大可能直接坍塌,大家都有被掩埋的危险。 就在众人商讨转移方法之际,脚下忽然传来一阵熟悉而可怖的震动—— 糟了!是余震! 蹲在杨牧两侧的两个武警战士根本没有思考,几乎同时朝杨牧扑过去,交叠护在了他身体上方。 万幸的是,这次余震强度不大,除了震下来几个小石块,没有造成其他影响。 昏迷的杨牧在这时恢复了意识,张嘴第一句话便是问:“学、学生……” 离得最近的战士听清他的话,顿时喉头一哽。 他的视线落在杨牧令人不忍直视的左臂上,想到刚才那两个在如此惨烈的地震中,几乎可以称得上毫发无损的学生,不由记起曾听过的一句歌词。 ——我的爱是折下自己的翅膀,送给你飞翔。[1] 两个孩子都“飞”了出去,杨牧自己却被钉在了地底。 “你放心!学生都没事,已经安全转移出去了,现在我们来接您一块儿出去!” 年轻的武警战士红了眼眶,大声在杨牧耳边承诺。 “那,那就好……”杨牧吁出一口气,右手无力地搭在对方手腕上,虚弱又急切地继续道:“救救我的老婆、孩子……家、家属楼1栋……求你们……别管我,我老婆刚生完没多久,女儿还不到两个月,求……” 这么几句话,便已经耗尽了杨牧的全部力气。 他想再求求面前的战士们,却已经发不出声音,勉强握住人的手也无力地往下垂落。 就在杨牧感觉无边黑暗再度朝自己侵袭而来之时,一只温热的手牢牢握住了他。 “活着!她们都活着,已经被送去医院了!你得坚持住,你老婆孩子都等着你哪!” 正是之前亲自救出郑雪母女的肖斌。 这句话令杨牧突然生出一股力量,他模糊的听到耳边一直有人在断断续续的说着话,还有“嗡嗡”的机器声,吵嚷着让他不要睡觉。 不知过了多久,杨牧感觉自己浑身一轻,晃晃荡荡如坐在船上顺流而下,冰凉的水珠溅到他的脸上、脖子里。 他费力睁开眼睛,看到了光和细密的雨水…… “活着!活着——!救出来了!” 嘹亮的欢呼响彻于废墟之上,四散在周围搜寻了整夜的战士们又重新充满了力量。 救出的一个又一个幸存者,就是他们的能量补充剂,支撑着他们夜以继日的持续救援。 但凡还有群众在等待,他们就永不会停留和倒下。 这就是我们的人民子弟兵!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市内救援一刻不停的同时,庄星苒等人也在努力着。 自从当年港口大爆炸之后,庄星苒便一直专注深耕工业无人机救援方向,并在抗风、防火、防水等多项领域都取得了傲人的成果。 相比三年前,这次带来蜀省的无人机功能已经有了质的提升。 加上天公作美,拍摄中途雨还停了将近一个小时。 庄星苒和同事比预计时间提前了二十分钟完成拍摄任务。 当天下午一点三十分,郅县及周边六十公里区域的第一张灾后地形图出炉,能够清晰地看到道路、水系以及山体滑坡体等的震后情况。 庄星苒利用应急网络信号,第一时间将地形图传给彭堰市救援指挥中心,为失联的郅县营救提供了极为重要的地形讯息。 而最为惊心动魄的,是她对第一手地形数据进行分析和处理后,及时喊停了前往郅县救援的山体滑坡疏通第一梯队,避免了数十名武警战士被二次滑坡所掩埋! “道路疏通一队72人……已全部撤到安全区域!报告!道路疏通一队……” 便携无线电设备中传出断断续续的声音,焦急等待消息的庄星苒等人一直提着的心脏,这才安稳落回肚子里。 作者有话要说:  [1]周传雄《男人海洋》歌词。 42、山河恸震20 “多亏了你们!如果不是你及时反映, 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通讯支队负责人李向阳双目含泪,朝庄星苒二人敬礼致谢。 庄星苒和同事对视一眼,均笑着摇头:“不, 应该是我们普通民众,感谢你们这些将自身生死置身事外的解放军和消防战士!” “保护人民群众是军人的职责。”李向阳憨厚一笑, 问:“你们是现在就出发?那我派两名战士护送你们回市区。” 庄星苒自是不想耽误他们的救援工作, 但光靠她和同事两个人确实没法将设备全部带回。 她与同事商量后,道:“一位就够了, 我们自己可以背大部分。” 目前人手正是紧缺, 李向阳想了想,也未强求:“辛苦你们了。” “应该的。”庄星苒摆摆手,蹲下身继续拆解机身装箱, 利落地收拾好设备, 一刻也没耽误, 立即出发。 彭堰市市区的震后图也早已拍摄完毕, 按照计划, 猎鹰志愿队将留下两人和数架无人机,进行巡航观测和物资投递,其余人都要紧急赶往邻市重灾区。 然而他们三人走出没多远,便被从后面急急赶来的战士追上。 原来,救援总指挥中心在几分钟前联系了他们所在的支队。 郅县往北的贫困山区有一个张家村, 人口不到两千人,青壮年少,多为老人和小孩。 因为地处偏僻, 饮食上他们自给自足,而基础的生活物资则由村内专人定期前往郅县采购,整个村子根本没有速食食品储存。 地震一发生, 张家村村民的自救能力显然比较低,又面临着断水断粮,实在不容乐观。 更令人心忧的是,两年前村内由某集团资助筹建了一所希望小学。然而刚刚得到消息,该集团在彭堰市以及临市资助建设的其余几所希望学校,都存在工程质量问题。 在这次地震中,这些学校的损毁情况相比其他学校都更加严重。 因此张家村那所建在半山腰的希望小学,情况极度凶险! 学校里的几十个学生和支教老师,都在等待救援。 而唯一的进山通道已经在地震中被完全掩埋,指挥中心决定动用直升机空降兵,前往张家村进行营救。 但山区地形本就不适宜降落,更何况震后地形变得更为复杂,天气又极端恶劣,根本看不清地面情况,只能派遣一支空降救援队先行确认当地的降落条件。 没有地标,没有指挥引导,这完全是一次前所未有的“自杀式”的盲跳! 指挥中心联系上庄星苒,是寄希望于她用无人机,替这支空降小队探索出一个尽可能安全的降落点。 然而地图上不过几掌的距离,对于现在的他们来说却堪比天堑。 庄星苒看着地图,沉声道:“我们的无人机,理论上单程最远只能达到130公里……” 而目前他们所处的位置,距离张家村就有140多公里。 更别说天气这么差,无人机更加没法飞出最大里程。 临时搭建的小型抗震棚里,众人都陷入了沉默。 庄星苒不甘心,拿出电脑比对之前绘出的地形图,突然指着一处发声问道:“李队,如果我们从这条路前往这个位置,最快需要多长时间?” 这是她所能找出的10公里范围内,道路相对而言最为通畅,且与张家村直线距离最短的位置点。 如果运气好,能够在村子往南五六公里的距离内找到安全的降落点,那也将为张家村的营救大大缩减时间。 李向阳仔细看完地图,斩钉截铁地给出了一个时间:“五十五分钟!” 部队里轻装十公里的及格时间是46分钟。 说实话,按照现在这条路的路况,55分钟其实非常勉强。但重压在前,跑不了也得跑! 庄星苒在心中估算了一番,点头道:“可以,那麻烦李队现在立刻安排战士,以最快速度前往这个位置点,搭建二十米起飞跑道。最好能够在我和我的同事抵达前完成,这样最节省时间。” 她有自知之明,对比经常操练的战士,他们跑这十公里要用的时间,起码得再加半小时。 想得还算简单,但实际跑起来,庄星苒才发现现实和预计相差甚远。 从昨晚到现在,他们本来就没有休息过多久,将近二十个小时都只吃了一点压缩饼干充饥,此时无论是体力还是精力,都已经不足。 加上普通女性在身体素质上比男性要弱,从第五公里开始,庄星苒便明显感觉自己体力不支,难以追上同行者的速度,呼吸时胸腔都在隐隐作痛。 同事也没比她好上多少,他们这些搞研究写代码的,大多时候都是坐办公室,运动时间少。 遇到现在这种情况,弊端就体现了出来。 但两个人都不敢停下,因为他们的速度越慢,留给那支要盲跳的救援队的时间就越少。 最后,二人在同行战士的搀扶帮助下,才勉强在一个半小时内抵达目的地。 毫无形象地在地上瘫了好几分钟,庄星苒和同事才得以稍稍恢复。 刚感觉手脚重新有了力气,两人便立即行动起来。 庄星苒用电脑设置飞行航点,同事则进行无人机组装。 努力就有希望。 幸运最终眷顾了他们这拼尽全力的十公里。 航程最长的固定翼无人机,在如此恶劣的条件下,最终飞出最后飞出了132公里! 通过图像和视频数据,庄星苒在张家村往南五公里处发现了一处相对安全的可降落平地。 更令人惊喜的是,这处平地的坐标显示,距离希望小学仅两点几公里! 不出意外的话,张家村,有救了! 43、山河恸震21 为了营救已经成为“孤岛”的张家村, 华夏人民解放军空军云省基地接到紧急救援任务。 基地作战部部长赵志金,受命带领一支突击队空降救援。然后因为恶劣天气,直升机在暴雨中尝试多次, 都无法成功着陆。 飞机在震区上空盘旋良久,最终只能无奈选择返航。 此时距离地震发生已经过去了24小时, 孤立无援的张家村两千群众音讯全无, 空降兵可以说是他们的唯一希望。 时间就是生命,晚几分钟几秒, 都有可能有人失去心跳和呼吸。 赵志金狠狠抽了一口手里的烟屁股, 直接用指腹将其捻熄,决定由自己带领一支小型侦查先锋队先行空降,摸清当地地形后, 再引导后续队伍降落和空投。 对于复杂的山地地形的高空跳伞, 伞兵技术条例中有极高的要求。 需要航测飞机先行测出详细地形、气候条件, 并规划出精确的出舱空域;在预计着陆地点, 还需要有专业的对空引导人员, 使用无线电和标识进行着陆引导,并配备专业救护力量。[1] 而赵志金他们,什么都没有。 因此,这支侦查先锋队,要求成员伞兵拥有极为丰富的跳伞经验。 即便如此, 这仍然是一次考验运气的空降。 运气不好,他们的命很可能搭进这次任务里,有去无回。 包括赵志金在内的八名先锋队成员, 全部抽出半小时,提前写好了遗书。 得知彭堰市有一支专业的无人机机队,在抗震救灾中发挥了重要作用。 赵志金立刻联系当地指挥中心, 联络到了无人机志愿队组织者庄星苒。 令人高兴的是,庄星苒竟真的给出了一个可降落坐标,并提供了一张珍贵的震后地形图。 虽然因为无人机探索距离有限而不够完整,但却为他们的后续侦查缩减了范围、降低了难度。 下午四点,震区天气也幸运有所好转。 来不及等待更适宜的天气,赵志金立刻下令,带领突击队搭乘运输机再度起飞,前往震区上空。 4000米的高空,机舱一打开,寒冷刺骨的冷空气便扑面而来,低压缺氧更是令人感到头晕喘不过气。 赵志金看着面前精挑细选出来的先锋队,扯着嗓子道:“沉着!冷静!灾区的老百姓在等着我们!” 机舱门外灌进来的风几乎将他的声音吹散,但严阵以待的队员听清了,他们齐声吼了一句作为应答,咬牙抿唇等待命令。 赵志金第一个从4000米高空跃下。 先锋队剩下的七人,也没有一个人有丝毫犹豫,接连纵身跳入冰冷的云层中…… 当下降到一定高度,赵志金终于能够看清下方的复杂地形。 山崖、丛林、江河…… 无论哪一处,都是伞降中的致命危险。 即便确定了降落坐标,但由于没有引导标识,在空中受天气、风力等不确定因素的影响,他们也很大可能无法准确降落。 赵志金第一个发现情况不对。 庄星苒给到的安全坐标处,确实如地图所示存在一块面积较大的平草地。 但因为无人机续航不足,并没有拍到前方裹挟着大量泥沙和石块的洪流! 震后山体滑坡导致流经该地的一条河流分流,生生在此凭空“造”出了另一条滚滚奔腾的泥河。 万一有人降落发生偏差,极有可能直接被卷入河底! 然而到了这个时候,他已经无法向其他队员发出预警,一切都只能看他们自己的临场反应了! 落地时,赵志金左腿撞在了石块上,裤子刮蹭的稀烂,膝盖直流血。 他用绷带进行了简易包扎处理,焦急等待其他人降落。 万幸这七人也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精锐,经验丰富,在看清地形情况后,都进行了力所能及的紧急调整。 队里年纪最小的谌宏盛只差一点就滚进了洪流之中,被先降在附近的战友一路狂奔拉住,捡回了一条命。 至此,虽然众人或多或少都受了一些伤,但最终还是成功伞降! 赵志金利用携带的无线电设备和空降突击队联系上,如实汇报了该降落地形并不适合大规模空降,提醒他们等待更好的时机。 一直等候信息回传的庄星苒,从通讯员口中得知空降军差点因为她的讯息陷入生命危险时,整颗心都高高吊了起来,直到确认先锋队全员安全,发麻的手脚才慢慢恢复知觉。 虽然她只是给出了建议,是否采纳还是有指挥中心决定,但这一次险象环生的经历,还是令她陷入深深的自责。 她的无人机性能,仍然不够! 另一边,赵志金确认了所有队员的伤势没有大碍后,立刻带领他们开始地形勘察。 光凭他们这八个人,肯定是没法救整个村的。 他们必须尽快找到适合空降的地形! 转机发生在张家村希望小学。 当初学校选址,村长抱着未来可能扩充的期待,强烈请求将学校建在一处离村子较远,但却难得面积宽阔的山坳平地。 张家村里有很多人因为贫穷和地处偏僻,不乐意让家里的孩子出去读书。 但如果除了希望小学,以后还有机会建希望中学的话,那些不能走出大山的孩子就有机会接受更多的教育了。 也正因为此,地震发生时正在上体育课的高年级学生,才幸运的躲过一劫。 张家村小学总共就52个学生,因为师资力量不够,只能笼统分为低年级和高年级两个班。 张小军就是高年级班里的其中一员。 他已经15岁了,按照正常情况应该上初二。但因为家里穷,直到10岁才开始上学读书,因此以15岁“高龄”就读“小学大班”。 校长兼数学、英语、体育老师宋雯,在半个月前拿回来一批捐赠物资,里面有好几个篮球和足球。 因此,娱乐生活匮乏的学生们,对于一周两次的体育课都十分期待。午休过后,上课铃还没响,便纷纷迫不及待地飞奔去操场。 在宋雯的带领下,学生们照例集合做了一套操,便各自四散开自由活动。 张小军勾着足球胡乱过了两个人,突然感觉脚下传来一阵明显的震动。 紧接着便听到宋雯急到破音的喊声—— “地震了!后退!全部往后退!张小军,把同学带去后面草地!” 张小军来不及管篮球,按照宋雯的吩咐,吆喝着带着身边的弟弟妹妹们往空旷的野草地里跑。 等那一阵吓人的地动山摇过去,几十米之外的学校和校舍,已经变成了一片废墟。 有年纪小一些的孩子已经忍不住哭了起来。 宋雯抖着嗓子叮嘱张小军:“小军,你看好同学,别让他们到处乱跑,知道吗?” 张小军先点了点头,又问:“那你呢?” 宋雯深吸一口气,道:“我得回去看看,还有那么多学生在那里……” 张小军往她面前走了一步,大声道:“我跟你一起去!” 他话音刚落,又有几个超过十二岁的学生也站出了出来:“校长,我们也去!” 作者有话要说:  [1]查自网络。 44、山河恸震22 宋雯看着面前的学生们, 渐渐镇定下来。 她一直将他们当成需要更多爱护的孩子,可这群孩子却在她没有注意到的时候,已经长成了敢于担当, 勇于奉献的勇敢少年! “行!”宋雯干脆利落一点头, 指了其中年纪最大的几个学生,“不过你们都要听我的指挥,不能到处乱跑。” 说完, 她又叮嘱两个平时最细心的,照顾好剩下的弟弟妹妹,带着几名“小将”重返学校。 然而情况非常不理想。 虽然张家村的生源少, 但教学楼却是按照捐赠方的统一制式建造的。 大概是为了彰显其慷慨大方的慈善精神,教学楼建了足有四层高。而为了方便,张家村仅有的两个班级都设在一楼。 如果建筑质量稍微好一点,地震发生时,一楼的学生和老师是最方便也最有可能逃出来的。 然而看似坚固的楼房却几乎在转瞬间坍塌下陷, 如今一楼反而成了被压在不可能。 雨很快下了起来。 宋雯趴在小班班级的大概位置上方,喊到嗓子都哑了,也没有听到回音。 她抬头看了看越下越大的雨, 又看向以张小军为首在搬石头的学生们, 心想这样下去不行。 无奈之下, 宋雯只好暂停去救废墟之下的学生和任课老师,改道去旁边的职工宿舍和食堂,找能够充饥的食物。 好在宿舍和食堂都是只有一层的普通平房,宋雯循着记忆,没花多长时间, 便和学生们找到了一些食物,以及两块大的油毡布。 油毡布是平时用来罩粮食防潮的,如今刚好可以给学生们用来躲雨。 二十几个学生紧紧挨着,缩在油毡布里。 山区温度本就比较低,一刮风下雨,衣服被淋湿了的孩子们便更冷了。 如今是下午情况还稍微好点,如果这么等一晚上,肯定会有学生受不住被冻病的。 宋雯不敢坐以待毙,决定沿路先去探探情况,看看回村的路还在不在,损毁严不严重,能不能让她带着孩子们回去,又或者有没有村里人来找他们。 她安置好学生,嘱咐张小军和其他几个大孩子照顾其他人,自己披上从宿舍废墟里翻出来的蓑衣,往张家村方向走。 然而事与愿违,她才走出一里远,便看到岷水河上的桥竟然断了,而素来平静的河水此时也变得湍急危险,水花拍案,断绝了泅水过河的可能。 这座桥是学校通往张家村的必经之路,没了桥,他们过不去,张家村有人来找也过不来。 宋雯完全陷入焦虑。 她不知道这次地震的波及范围到底有多大,但看学校地陷开裂的情况,相比震级不低。 而张家村远离城镇,又地处山区,就算政府国家能够第一时间进行救援,短时间内可能都没法来到他们这里。 那现在在等她带着希望回去学生怎么办?被埋在地下的那些人又怎么办? 宋雯几乎不敢回去面对油毡布下,那一双双带着期待的黑眼睛。 但她不得不回。 天渐渐黑了,山风呼啸,冰冷的雨水打在头顶的油毡布上,噼里啪啦吵得人不得安宁。 “校长妈妈,我有点怕,好黑啊。” 宋雯身边的学生拉着她的手,声音带了点哭腔。 宋雯赶紧摸黑将孩子抱住,一边搓她的手臂,一边道:“不怕,校长妈妈还有哥哥姐姐们都在呢,不怕啊。” 说完她扬声叮嘱其他人:“现在气温越来越低,大家挤紧一点,互相取暖,不舒服要及时说,知道吗?” 学生们脆声应了,毡布下随之响起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过了会儿,不知哪个孩子突然开口。 “校长,谢老师还有低年级的同学……他们会死吗?” 宋雯一窒,手上的动作也随之停下来。 说实话,她也不知道。 甚至从一个成年人的角度来理性思考,地面下陷几米,整栋教学楼几乎全部坍塌,如果不够幸运,有可能在被掩埋的一瞬间就失去了生命。 而就算是他们这一群幸运逃脱又没有受伤的,如果一直等不到援救,或许也会饿死、冻死。 “灾难固然恐怖,但只要坚持下去,就会有生的希望。”宋雯最终没有说出实话,道:“会有人来救我们,救被埋的老师同学的,还记得我以前上课和你们说过的解放军战士吗?” “记得!” 学生们整齐划一地回答。 宋雯点点头,继续道:“国家知道我们遭遇了地震,陷入了危险,就会派解放军叔叔来救我们的。只是因为我的在的地方比较高,比较远,所以他们要花费多一点的时间。” 这句话,不仅是安慰学生,也是安慰她自己。 地震后的第一晚,就这样在淅淅沥沥的雨声中过去了。 宋雯几乎一整夜都没睡,第二天天刚亮,她便小心地检查了每一个学生的体温,没有发现异常,才放下心。 等大家都醒来,她才开始分发食物。 昨天找到的可以直接食用的食物并不太多,现在又没有烹饪的条件,每个孩子能分到的东西就一点点。 可都是正在长身体的孩子,本来就消化得快,更别说昨天晚上也没吃多少。 听着身边的两个学生抱着肚子喊饿,宋雯心酸又难过,因为就算她自己两顿都没吃,剩下的食物顶多也只够下午再给孩子们分一顿了。 张小军爬过来,将自己手里剩下的饼掰成两半,塞到那两个喊饿的孩子手里,用正处于变声期的公鸭嗓说:“还不快吃?” 宋雯拧眉:“小军,你自己……” 张小军打断她:“我年纪大,扛饿。” 说完,他又从口袋里摸出一块拇指大小的巧克力,递给她:“我看你昨晚和今早都没吃东西。” 宋雯看着那块巧克力,一时说不出话来。 半个月前她在市集上买了一小袋巧克力,作为期中考每班前五名和进步最大学生的奖励。 没记错的话,张小军考第一她奖了两块,没想到他还没有吃完。 宋雯抬手将巧克力挡回去,笑道:“你都说了年纪大更扛饿,这里最扛饿的就是我了,你自己吃了吧。” 谁知张小军动作飞快,直接将巧克力塞进她的衣服口袋里,憋出个理由来:“但校长你是女的,我是男的,男的比女的扛饿!” 说完便转过身,回了原位,弄得宋雯哭笑不得。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宋雯心中的恐慌也越发加深。 之前趁着雨势减小,她又带了几个大孩子去将食堂宿舍又重新搜寻了一遍,但能找到的东西也寥寥无几。 而所有食物在一个小时前已经全部分完,断了桥的岷水河将他们隔绝在这里,有学生已经开始发烧,她却不知道能怎么办。 就在宋雯完全不知所措的时刻,坐在外层抓着油毡布的张乐强,激动地探出脑袋喊起来—— “解放军叔叔来了!解放军叔叔来救我们了!谢老师和同学们有救啦!” 宋雯先是一愣,随即手脚并用从油毡布下爬出去,果然看到七八个身穿迷彩的军人背着行军包朝他们的方向走来! 后来的一切,都跟做梦似的。 一个又一个的解放军“乘着”伞花从天而降,带了食物、药品、帐篷…… 也给被困的学生老师,以及张家村两千多村民,带来了希望! 所有空降兵集结完毕,一部分留下来去救被掩埋的师生,另外的队伍则结队护送学生们前往张家村。 临出发前,张小军突然想起了什么,回过身匆匆往操场跑去。 只见他跑到因为塌陷而损毁倒下的升旗台,从碎石中将那一面通红的五星红旗捡起,抖落上面的泥土和石头,快速叠好抱进胸前。 张小军气喘吁吁地跑回队伍,抹了把脸上的雨珠,朝等在那里的其他人露出笑容。 “好了叔叔,我们带着红旗一起回家。” 赵志金愣了愣,旋即抬手拍上他的肩膀,也笑了:“好小子!行,叔叔们送你们和国旗一起回家!” 前一天还让宋雯不知所措的岷水河之上,战士们紧紧挨在一起,双手牢牢抓住铁索,用身体搭起“人桥”,连通了孩子们回家的路…… 当远远看到张家村在雨中的轮廓时,张小军跑到队伍的前方,从怀里掏出五星红旗,抓住两个角朝村子里飞奔。 鲜艳的五星红旗在山间微雨的小道上飞扬,清脆嘹亮的童声响彻整个村庄—— “解放军来了!解放军来了——” 第45章 山河恸震23世界上没有超级英雄…… 越来越的灾情信息经由救援队伍从郅县发回, 救灾指挥总部和直在等待消息的庄星苒等人,都大松了口气。 虽然庄星苒自己对这次无人机的探查任务并不满意,震区出现了支优秀的智勘察探索无人机机队的消息,还是迅速传遍了整个抗震指挥救援网。 他们在地震发生的第时刻赶赴灾区, 带着最先进的轻型工业无人机技术, 在恶劣的天气条件下, 迅速为被迫封闭的灾区提供最新的灾情、灾后信息。 极大程度的缩减灾情探查时,让救援队伍够选择最高效的救援路线、最合理的分配救援力量,为灾民获救争取到宝贵的生命救援! 随着交通、航线的紧急恢复, 猎鹰志愿队伍的第二批次和第三批次的志愿者也陆续抵达各个受灾区域, 最大程度地协助当地救援。 地震发生后的第十天,配合到后期环境卫星的遥感数据, 整个受灾区的情况终于趋近明朗。 而庄星苒已经辗转经了4个城市,所有的时几乎都放在了路, 每每在『逼』仄颠簸的车厢里醒来,都第时看电脑的处理数据。 这十天, 她利用无人机协助突破了三个救援困难点,为数以千计的被困灾民投递了救援和医疗物资, 带生的希望。 最惊险的是大前天, 她赶在某山区余震引发的泥石流二次爆发的前刻,通无人机遥感获取的地质地理信息,提前预警,挽救了包括她自己在内的,百二十余人的生命。 庄星苒在这次意外中受了点轻伤。 第二天和张树森夫『妇』报平安的时候, 她自然隐了这段,直到对在新闻看到她之前所在地区余震的消息,又度询, 才知道发生了这么严重的事情,气得好脾气的许秀英都将她骂了顿。 今天忙完后,庄星苒躺在分配的单人帐篷内,给老师师母打电话。 许秀英在电话里把这天不知说少遍的话,又反复叮嘱了几遍,才想起来道:“卓这两天应该快到你那边附近了吧?” 邢卓在五天前,便随辰宇抗震救灾的第三批医疗物资来到了蜀省。 他满打满算也只空出了周的时,既是代表着辰宇集团心系灾区的情意,也有着自己的点私心。跟随着庄星苒的脚步,步步追随她而来。 “嗯,今天早说明天中午前到我这,刚好还见面。”庄星苒回答。 其实这十天她和邢卓的联系也有断。 当然,主还是因为邢卓总在不停地确认她的安全。 最夸张的就是泥石流那天,庄星苒那里通讯信号丢失,失联了快二十个时。 等到凌晨终于恢复信号的时候,她的手机足足震了三分钟才停下。 大约是担心她这边出了意外,打电话会只更消耗手机的电量,邢卓的未接来电提醒隔时都是个时左右。 剩下的全是短信,足有将近百条。 开始还是说了几句俏皮话,后面则都是大同异的紧张询和确认是否安全,到最后几乎已经变成了祈求—— 【苒,给我回条信息吧,让我知道你平安就好,求你……】 庄星苒说不清当时是什么感受,只觉得胸口酸酸胀胀的。 这几年邢卓直有掩饰对她的好感,即便庄星苒这种对感情比较迟钝的人,都感受到其中的不同。 最开始庄星苒感到有困扰,几次都很直接地和邢卓说明了自己有恋爱的打算。 邢卓却每次都只是笑着说:“那我们就做朋友,如果你有打算了,我好歹也算拿着第个号码牌。” 庄星苒觉得这样不好,也刻意冷他段时,最后发现,其实她之前本来也算不热络,两个人关系的维系,直就在邢卓。 因此庄星苒的冷淡并有太大的用处,邢卓非常坚持,也从不做出任何让她为难或不舒服的举,在个适度的范围内,心翼翼的保持着朋友或知己的距离。 那天已经是凌晨四点,庄星苒怕打扰到邢卓休息,便回复了条报平安的信息,解释是通讯信号丢失,才看到他的短信。 结果下秒,邢卓的电话就回拨了来。 他根本就睡,直在焦急迫切地等待着她的回信。 电话接通的那刻,庄星苒隔着遥远的无线电波,听到了邢卓音里那丝未掩饰住的颤抖。 许秀英听了庄星苒的话,道:“那我得打电话托卓帮我仔细看看你到底怎么样,省的你每次都是报喜不报忧,什么都瞒着我们。” “哪儿呀?我真出了什么大事,还就机会跟您打电话吗?”庄星苒笑道。 许秀英闻言,立刻嗔道:“呸呸呸!净『乱』讲话!童言无忌、百无禁忌!” 庄星苒又被训了几分钟,才挂断电话。 原本以为第二天就看见邢卓,不料当地救援指挥中心先步联系到了她。 需他们带无人机前往两百公里外的礼县,协助救援队为身处该山区特殊地形中的分散灾民,投送物资。 庄星苒只好给邢卓发了告知信息,带领自己组里的同事,赶到最近的机场,跟随运送卫生防疫专家的直升机,同前往礼县…… 直升机失事的消息传回时,庄星苒有点懵。 礼县的物资投递这两天已经完成的差不,她和组原本就是乘坐那趟直升机回茂市的。 她还特地和邢卓发了消息,说到时刚好还在他回前,在机场见面。 结果临时被告知,之前前往北山区救援的部队因为获得的地理信息有误,被崩塌的山体挡住了路。如今急需庄星苒三人紧急制出最新的地形图,以供部队重新规划最近的路线。 庄星苒只好又给邢卓发了短信告知,结果他们这边刚开始进行航测工作,返航直升机失事的消息便传了回来。 庄星苒有瞬的庆幸,这庆幸很快就被对机组人员的担忧所取代。 直升机的载人量有限,这次乘坐失事直升机的几名空军,已经连续周每天飞行十几个时,只为了够飞趟,救人。 电影里常有超级英雄,无坚不摧,所向披靡。 成千万的解放军战士于这次地震中的灾民们而言,也都是高大伟岸的超级英雄。 在这刻,所有人都明白,从来有从天而降的英雄,只有挺身而出的凡人。[1] 这战士同样□□凡胎,面对飞机失事这样的意外,几乎有生还的可…… 庄星苒把航测任务交给两名同事,自己则迅速跟随工作人员前往失事地点进行无人机搜寻。 山区环境险峻,地形复杂。 庄星苒在入夜前也只发现了部分机骸,和名空军机组人员的遗体。 她不无失落的回到临时驻扎点,考有有更快的搜寻法。 听到帐篷外响起邢卓的音时,庄星苒第时以为自己幻听了。 直到沉闷的脚步渐近,她跪坐起身掀开帐篷帘,被个带着凉意的身体紧紧抱住,才意识到邢卓居然真的来了。 庄星苒几乎被勒痛了,她有无措地想叫邢卓松开点,却在开口前噤了。 因为她突然发现—— 邢卓整个人,包括呼吸都在抖。 第46章 山河恸震24完结 “我以为……我以为你在架飞机上……” 即便已经亲眼确认了庄星苒的安全, 邢卓现在仍然控制不住感到恐惧。 庄星苒僵在半空的手顿了顿,最后轻轻环上了邢卓的后背。 她想自己可能就被温水煮的只青蛙,在邢卓锅水里煮了好几,直到现在终于感受到炙热。 庄星苒拍拍他的背, 温声道:“我不你发了短信吗?” 邢卓似乎终于意识到自己目前的状态有些丢人, 他有些不舍松开庄星苒, 过脸用力闭了闭眼睛,带着点鼻音问:“什么短信?” 庄星苒没有拆穿他,口袋里『摸』手机, 翻到短信界面, 看到前面的感叹号以及“未发送”的提示字样,才知道之前的信息因为信号弱没有发送成功。 因此邢卓在机场一直等, 却没有等到庄星苒,打电话也显示无法接通, 直到临登机前,才等来直升机失事的消息。 但庄星苒几人临时决定留下的, 因此边的通讯员便将他三个也算进了失事失联名单。 毫不夸张的说,邢卓到工作人员的话时, 有一瞬间的耳鸣, 什么都不到了,手脚发麻,动弹不得。 他自然没有登上返京的航班,但短时间内没法申请空域直飞礼县,只能迅速联系人安排车辆, 改陆路前往。 灾情期间交通并不便利,邢卓一路走走停停,几经换车, 才终于赶到。 当他怀着麻木的心情去联络点询问失事位置,却看到庄星苒的员工时,一霎的感受说瞬间狱到天堂也不为过。 “抱歉,我不知道……”庄星苒说到一半,突然借着帐篷里微弱的光发现邢卓的身上泥土污渍,衬衫右肘部位甚至有血迹渗来。 “你受伤了?!”庄星苒惊问。 原来邢卓一路飞奔而来,但山路并不好走,他在中途狠狠摔了两跤。 除了右手肘,两只手掌也都擦痕。 庄星苒处借来碘酒和纱布,皱着眉替他处理伤口,忽然到顶传来轻笑。 她抬眸看过去,果然看到邢卓正弯着眼睛看着自己笑。 庄星苒无语:“还笑呢……摔傻啦你?” 邢卓被骂了也半点不生气,只管乐,兀自看了她好一会儿,才低声道:“真好,看到你,真好。” 邢卓一周原本就勉强空来的时间,现在耽搁了一天,更不能久留。 而庄星苒因为直升机失事,搜寻工作紧急,说去送他,走都走不开。 “去忙吧!不用管我,一定一定注意安全,我在首都等你回去。” 邢卓说着,张开手臂,含笑看着她道:“只能不能有个送的拥抱?” 邢卓千里迢迢,不顾一切跑过来,现在要走,不去送似乎有点不合适。 庄星苒本还不知道怎么跟他开口,现在他一说,心下也不一松。 她笑着上前一步,回抱住邢卓,离开之前,忽而抬起在他脸颊亲了一口。 庄星苒迅速退开,朝还在愣怔当中的邢卓挥挥手,“首都见。” 随后拎着设备转身离开。 邢卓在原呆站了差不足有一分钟才回神,他看着庄星苒已经跑远的背影,抬起手背碰了碰脸上被亲过的方,直到上车时,脸上还挂着收不住的笑容。 - 震发生以来,越来越的人自发捐钱捐物,尤其一些公众人物和企业,第一时间捐善款并发布捐赠信息。 正因为此,一部分网友在查阅了捐赠信息后,当起了“网络道德警察”,追问某人或者某企业,人都捐了,你为什么不捐? 之前因为捐赠消防无人机在网上引发热烈讨论的猎鹰,首当其冲受到了攻击诘问。 ——作秀第一名,真遇到国难就默不作声了,亏之前还么人吹呢!讲道理,些机器真的值几千万?现在溢价严,真要说当时的捐赠价值,也不能按市价估算吧?成本价有六十万没? ——时候舆论一面倒,我都不敢发声提质疑,没想到还有和我一样看得清的网友。猎鹰当时请了水军吧?做慈善还作秀,大家心里都明白。 ——辰宇捐2.8亿,某鹅捐1.5亿,某巴1.5亿……猎鹰,轮到你了 ——最好笑吃到了红利立马就装瞎哦:)之前捐消防无人机,国家可了猎鹰很补贴政策呢!有本事吃,有本事吐来啊! …… 当然也有理智的网友表示: ——人家可能捐了,只没宣传而已,不用恶意么大吧? ——些政策本来就现在国家对创业企业的补贴啊,所有符合条件的企业都可以申请,用点来黑眼圈没必要好吧? ——捐款个事也不能道德绑架吧?不至于不至于 ——不……之前人家猎鹰自己也没宣传吧?自家公众号和官微发了一下,其他都媒体和网友自己发散的吧? …… 但在如今说风就雨的网络环境氛围中,些量的声音很快就被淹没,舆论渐渐开始一面倒,没过久,甚至很人开始发声说要抵制猎鹰个品牌。 庄星苒自创办猎鹰开始,就走的技术路线。她不搞营销套,相信只要技术过硬,就能占领市场。 猎鹰在几迅速发展的事实证明她确实对的,当你在一个领域始终保持技术的遥遥领先,让竞争对手鞭莫及,就必然不可能被市场淘汰。 但也因为此,猎鹰的人员构成80%都为技术人员,宣传公关就成了他的短处。 所以面临着网上满天飞的负面舆论,公司却一时没人能拿好的解决方案。 邢卓回京得知件事后,立刻视起来,不仅派了辰宇专业的公关和法务团队过去猎鹰,还时刻亲自过问具体的进展情况。 巧的,就在邢卓边刚准备开始行动,人民日报官微发布一条微博。 人民日报v: 【#不能让英雄寒心##猎鹰志愿队#】山河恸震,九州同悲。一次大震,数以十万计的人民群众受难,同时也有成千上万的平民英雌赶赴灾区前线。猎鹰科技公司第一时间自发组织志愿队伍,携价值千万以上的要设备及物资,于震当天紧急赶到灾区,积极投入救援工作,截止目前,已经为彭堰市、绵市、茂市等十余个灾区提供了大帮助,救助近万人! 网络不诋毁中伤他人的保护伞,互联网时代更应谨言慎行!不能让每一位为国家、为人民努力的英雄寒心!(视频) 上传的视频并不,猎鹰志愿队中许人的影像拼接而成。 最令人心惊的其中一个身穿雨衣的娇小身影,抱着手提电脑帐篷里冲来,中途因为土坡摔下,电脑摔几米远,但她立刻爬了起来,捡起电脑一瘸一拐冲向临时指挥中心,要求救援部队立刻撤退。 当所有人员撤到安全区域,晃『荡』的镜拍到下方他之前驻扎的方,瞬间被汹涌的泥石流淹没…… 镜的最后,在一个『逼』仄的货车车厢之中,一名轻的女『性』现在画面中。 “英雄?你说我吗?”她声音微哑,看着镜摇摇失笑道:“我当然算不上什么英雄。我的祖国走到今天,经历了太的磨难,成百上千的英雄为了祖国毁家纾难,奉献一生。而我,只用我所学,回报社会,做我力所能及的事情而已。” 条微博一经发,立刻让些叫嚣着让猎鹰捐款,抵制猎鹰产品的“网络巡警”息声,一些带节奏的营销号也火速删除相关微博。 邢卓边甚至还没来得及动手,一场舆论风波便很快销声匿迹。 一周后,庄星苒和第一批前往震区的同事终于回到首都。 邢卓开车载着张树森夫『妇』一同来机场接机。 许秀英一看见庄星苒,便拥住她说瘦了。 庄星苒笑嘻嘻她看手臂,道:“结实啦!” 许秀英用食指点点她的脑门,“大的人了,还嬉皮笑脸!” 张树森则站在一旁,上下打量了庄星苒几眼,说:“瞧着气『色』还行,你师母你逮了好几只母鸡养在院儿里,段时间得好好你补补!” 邢卓安顿好庄星苒公司的员工,引着三人坐上自己的车,送他回家的路上也没怎么开腔,只默默着庄星苒和张树森、许秀英叙旧。 一直到家门口,才一把拉了准备跟着张树森夫『妇』进院子的庄星苒。 许秀英见状,赶紧把转过身准备声询问的丈夫先拉走了。 庄星苒笑意『吟』『吟』看着邢卓,道:“我还想着你能憋久呢!” 邢卓也跟着她笑了一会儿,然后低声问道:“在礼县的时候,你亲我什么意思?” 庄星苒双手抱臂,反问:“你觉得什么意思?” 邢卓抿唇,但眼睛里的笑意却掩饰不住,他清了清嗓子,道:“我当然希望我以为的个意思,但不怕自己误会了么。” 话音刚落,庄星苒直接仰在他唇上印了一下,扬眉笑问:“现在还误会吗?” 邢卓直接扣住她的腰,用另一个吻回答了她…… 三后深冬,某个平平无奇的周三午后。 邢卓和几个朋友在酒庄小聚,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他到特设的铃声,便立刻坐直身体接起电话。 不知对面说了什么,邢卓忽然沙发上跳了起来,外套都来不及拿,直接往门外冲。 一个朋友拎着他的大衣追了几步,喊道:“什么事么急啊?衣服都不要了?” 邢卓略显激动的声音远远传回—— “不要了!我婆终于空时间来跟我去领证了!” 其实早在猎鹰捐赠消防无人机之时,有关部门便关注到了它。大震之后没久,华夏航空工业集团公司找到猎鹰,开始了军民融合的进程。 而庄星苒则在一半之后,进入了军工保密单位,参与军用无人机的点研发项目。 进入了保密单位,和亲人爱人自然聚离。 庄星苒在次任务完成之前,已经有八个月的时间没有回过家。 她没有提前告知邢卓,西部飞回首都,落的一刻便打电话他,笑问:“今天天气不错,所以,你要不要跟我去领个合法同居的证件?” 在约好的民政局门口,看见只穿了一件单薄衬衣朝自己跑过来的邢卓时,庄星苒张开手臂拥住了他,将自己的围巾围到他的脖子上,嗔道:“么冷的天,怎么就穿么点?” 邢卓在她额角轻轻落下一吻,笑得见牙不见眼,“我担心万一来晚了,你后悔怎么办?快,咱快进去排队!” 庄星苒被他拖着快步往民政局里走,好笑道:“我跟你求的婚欸!怎么会后悔?” 邢卓回过看她,挑眉:“你可得记住今天句话,你跟我求的婚,可要负责一辈子的!” 料峭的寒风中,庄星苒终于忍不住笑声来。 她抓紧邢卓的牵住她的手,心想天实在待她不薄,不仅让她在个世界新见到幸福健康的师和师母,拥有了喜欢的职业,也让她遇见了想要与之共度一生的个人…… 全书完!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